洞口的风,是冷的。
冷得像无数根细针,扎在皮肤上,往里钻,带着一股腐朽的味道,像是陈年的骨头在腐烂。
黑色的雾气,从洞里涌出来,像活的,缠绕着他们的脚踝,试图将他们拖进去。
林七夜的刀,红得像血。
刀光映在他眼里,也映出洞口深处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
“进去。”他说。
没有多余的字,像命令,又像约定。
凌剑锋第一个动。
他的人,像一道白影,短剑在前,带着刺骨的霜气,直接冲进了雾气里。
何征瑶紧随其后,法杖的水晶头亮起,金色的光在她身边形成一个圈,将雾气挡在外面。
陈默握着银匕,看了林七夜一眼,也走了进去。
林七夜最后一个进。
他回头看了一眼溶洞外的断崖,那里,队员们的身影还在晃动,像风中的烛火。
然后,他转身,走进了那片黑。
里面没有光。
伸手不见五指,连何征瑶法杖的光,都只能照亮身前一尺的地方,再远,就是更深的黑。
脚下很软,像踩在烂泥里,又像踩在某种生物的皮肤上,黏糊糊的,让人心里发毛。
能听到声音。
不是风声,不是脚步声,是一种咀嚼的声音,“咔嚓,咔嚓”,像有人在啃骨头。
还有低语声,比之前在光柱里听到的更清晰,像是无数人在耳边说话,说的都是些让人绝望的事。
“放弃吧……”
“你们赢不了的……”
“留下来,陪我们……”
凌剑锋的眉头皱得很紧,短剑上的霜气更浓了:“别听它们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块石头,砸破了那些低语。
何征瑶的光圈,又亮了些:“这些是‘影’吞噬的生魂,它们在干扰我们的心神。”
陈默的银匕,发出轻微的嗡鸣,匕尖的银色光芒,在黑暗中像一颗星:“跟着我,银器能指引方向。”
他往前走,银匕的光芒,似乎能穿透一些黑暗,照亮前面一条模糊的路。
林七夜跟在最后,刀始终保持着出鞘的状态,警惕着四周。
他能感觉到,有东西在黑暗中看着他们。
很多东西。
它们在移动,速度很快,像影子,在光的边缘一闪而过。
“来了!”凌剑锋低喝一声。
话音刚落,几道黑影从两侧的黑暗中扑了出来,形状像人,却没有脸,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眼窝,里面闪烁着红光。
它们的指甲很长,像刀,带着黑色的粘液,抓向最近的何征瑶。
何征瑶的法杖一挥,金色的光轮飞出,撞在黑影上。
“滋啦——”
黑影发出一声惨叫,被光轮劈成了两半,化作两团黑烟,消散了。
但更多的黑影,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像潮水。
“这些是‘影’的分身!”陈默的银匕刺出,银色的光芒刺穿了一个黑影的胸膛,黑影同样化作黑烟,“它们杀不尽,只能尽快找到本体!”
“往哪走?”林七夜的刀劈飞了两个黑影,刀光所过之处,黑烟弥漫。
“跟着银匕的指引!”陈默指着前方,银匕的光芒,正朝着一个方向剧烈跳动,“它在那边!”
四人且战且退,朝着银匕指引的方向移动。
黑影越来越多,越来越强,有些甚至能勉强抵挡三魂火的力量,虽然最终还是会被消灭,却大大拖延了他们的速度。
凌剑锋的手臂被划伤了,黑色的血液顺着伤口流下来,带着一股腥臭味。
何征瑶的光圈,已经变得很淡,额头上的汗水,在光线下闪闪发光。
陈默的呼吸也变得急促,银匕的光芒,忽明忽暗。
只有林七夜,依旧像一块冰,刀起刀落,冷静得可怕,只是他的脸色,也越来越苍白。
“快到了!”陈默突然喊道,银匕的光芒,亮得刺眼,“就在前面!”
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了一点微弱的红光。
像一只眼睛,在黑暗中眨动。
随着他们靠近,红光越来越亮,周围的黑影,却突然停下了攻击,纷纷退入更深的黑暗,消失不见。
仿佛在畏惧那红光。
他们终于来到红光面前。
那是一个巨大的心脏。
悬浮在半空中,足有房屋大小,表面布满了血管状的黑色纹路,每一次跳动,都发出“咚、咚”的巨响,和之前在矿脉里听到的“心跳”声一模一样。
红光,就是从心脏的血管里流淌出来的。
在心脏的顶端,插着一根黑色的尖刺,尖刺上,缠绕着无数细小的影子,像寄生虫。
“这就是‘影’的本体?”凌剑锋看着那颗巨大的心脏,眼神里充满了不可思议。
“不。”陈默的声音带着恐惧,“这是镇魂石的核心,被‘影’寄生了!尖刺上的,才是‘影’的意识核心!”
那颗心脏,每跳动一次,周围的空气就震动一次,一股强大的吸力从心脏里传来,想要将他们都吸进去,融入那血管之中。
“它在吸收我们的生魂!”何征瑶的法杖,发出剧烈的光芒,抵抗着那股吸力,“必须毁掉那根尖刺!”
林七夜看着那颗心脏,看着上面的尖刺,突然明白了。
老陈书上说的“影,非妖非魔,乃天地戾气所化”,原来是这个意思。
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只能寄生在强大的能量核心上,依靠吞噬生魂壮大。
而镇魂石的核心,就是它最好的宿主。
“凌剑锋,掩护我!”林七夜的刀,红得像要滴出血来,“何征瑶,用你的光,束缚住它!陈默,银匕!”
“好!”
三人同时应道。
凌剑锋的短剑,白霜暴涨,化作一道冰墙,挡在他们身前,暂时隔绝了那股吸力。
何征瑶的法杖,高举过头顶,金色的符文像潮水般涌出,缠绕向那颗巨大的心脏,试图将它捆住。
陈默握紧了银匕,眼神坚定,等待着时机。
林七夜深吸一口气,将体内最后残存的魔力,全部灌注到刀上。
刀光,瞬间暴涨,像一轮红色的太阳,照亮了这片黑暗。
他的人,像离弦的箭,冲破冰墙,朝着那颗心脏,冲了过去。
“吼——!”
心脏顶端的尖刺,突然发出一声咆哮,不是人声,也不是兽吼,是无数声音混合在一起的嘶吼,刺耳得让人耳膜出血。
缠绕在尖刺上的影子,突然活了过来,化作无数条黑色的锁链,朝着林七夜抽去。
同时,那颗心脏猛地收缩,然后喷出一股黑色的粘液,像瀑布,朝着他浇了下来。
“就是现在!”
何征瑶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金色的符文,瞬间收紧,将心脏牢牢捆住,黑色的粘液和锁链,都被符文挡住,动作一滞。
凌剑锋的冰墙,再次加厚,顶住了心脏收缩带来的巨大压力。
陈默动了。
他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从侧面冲出,银匕带着银色的光芒,刺向那些被符文挡住的锁链。
“噗嗤!噗嗤!”
银匕所过之处,黑色的锁链纷纷断裂,化作黑烟。
缺口,出现了。
林七夜没有丝毫犹豫,借着这个机会,纵身跃起,刀光如匹练,直劈那颗心脏顶端的尖刺。
尖刺上的影子,似乎感觉到了死亡的威胁,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整个尖刺突然暴涨,化作一张巨大的鬼脸,张开嘴,咬向林七夜。
鬼脸的嘴里,是无尽的黑暗,能看到无数挣扎的生魂,像地狱。
林七夜的眼神,却没有丝毫动摇。
他想起了老陈的死,想起了队员们的脸,想起了外面的月光,想起了凌剑锋和何征瑶的眼神。
这些,都是他必须守护的东西。
刀光,更亮了。
“破!”
一声暴喝。
刀,斩在了鬼脸的额头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
只有一声沉闷的碎裂声。
鬼脸的额头,出现了一道裂痕。
红色的光芒,从裂痕中喷涌而出。
尖刺上的影子,开始疯狂地挣扎,发出绝望的尖叫。
“再加把劲!”陈默喊道,银匕也刺向鬼脸的眼睛。
凌剑锋的冰墙,猛地爆发,冰刺从四面八方刺向心脏,限制它的动作。
何征瑶的符文,光芒大盛,几乎要将心脏勒碎。
林七夜咬紧牙关,将最后一丝魔力,也注入刀中。
刀,又深入了几分。
裂痕,越来越大。
“不——!”
鬼脸发出最后一声尖叫,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和恐惧。
然后,它开始崩溃。
从裂痕处开始,化作无数黑色的碎片,像被风吹散的灰烬。
尖刺,消失了。
那颗巨大的心脏,失去了尖刺的束缚,开始剧烈地跳动,表面的黑色纹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露出里面纯净的金色光芒。
“成功了……”何征瑶的声音,带着疲惫和喜悦,法杖的光芒,渐渐暗淡下去。
凌剑锋的冰墙,也开始融化,他靠在墙上,大口喘着气,手臂上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
陈默看着那颗恢复金色的心脏,眼神复杂,有释然,也有悲伤。
林七夜站在心脏前,刀插在地上,支撑着自己快要倒下的身体。
他看着那颗金色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散发着温暖而纯净的光芒,照亮了整个空间。
周围的黑暗,在金色的光芒下,渐渐消散。
那些低语声,咀嚼声,都消失了。
只剩下心脏跳动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像新生。
“结束了。”林七夜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
“嗯。”凌剑锋笑了,笑得有些勉强,却很真实。
何征瑶也笑了,眼泪从眼角滑落,在金色的光芒下,像珍珠。
陈默走到心脏前,伸出手,轻轻抚摸着那金色的表面,像是在抚摸一件稀世珍宝。
“爷爷,结束了。”他低声说,声音里带着哽咽。
金色的心脏,似乎听懂了他的话,跳动的节奏,变得柔和了些,一道金色的光芒,从心脏里射出,落在陈默的身上,温暖而柔和。
陈默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脸上露出了一丝平静的笑容。
黑暗,彻底消失了。
他们所在的地方,不再是那个阴冷潮湿的洞穴,而是一个巨大的石室,墙壁上刻满了古老的符文,和镇魂石上的符文一模一样。
石室的尽头,有一扇门,门是开着的,外面传来熟悉的风声和队员们的呼喊。
“我们可以出去了。”林七夜说。
他拔出刀,刀身上的红光已经褪去,只剩下冰冷的金属光泽。
凌剑锋站直身体,虽然依旧疲惫,但眼神里的光芒,却很亮。
何征瑶收起法杖,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头发。
陈默最后看了一眼那颗金色的心脏,然后转过身,和他们一起,朝着那扇门走去。
门外,是断崖。
月光依旧很亮,照在他们身上,带着一股熟悉的暖意。
队员们看到他们出来,都欢呼起来,声音在矿道里回荡,像庆祝的号角。
林七夜看着他们,看着远处医院的灯火,看着天上的圆月,突然觉得很累。
但这种累,是安心的累。
像打完一场漫长的仗,终于可以放下武器,睡个安稳觉。
“回去吧。”他说。
“嗯。”
四人,和队员们一起,朝着矿道外走去。
脚步很慢,却很稳。
矿道里的“心跳”声,已经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队员们的脚步声,说话声,还有远处传来的鸟叫。
很吵,却很安心。
走到矿道入口时,陈默停下了脚步。
“我不回去了。”他说。
“为什么?”林七夜问。
“我爷爷守了一辈子,现在,该轮到我了。”陈默看着矿道深处,那里,金色的光芒隐隐透出,“我要留在这里,守护好它。”
林七夜看着他,看了很久,点了点头:“好。”
他没有挽留。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自己的归宿。
凌剑锋拍了拍陈默的肩膀,没说话。
何征瑶递给陈默一个药瓶:“里面是疗伤的药,保重。”
陈默接过药瓶,笑了笑:“你们也是。”
他们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
矿道入口,陈默的身影,渐渐被黑暗吞没,只留下那柄银色的短匕,在月光下,闪着一点微光。
回去的路上,月光很好。
照亮了医院的屋顶,照亮了图书馆后面的那块石头,也照亮了他们脚下的路。
“接下来,去哪?”凌剑锋问。
林七夜看着医院的灯火,笑了笑:“先回精神病院好好睡一觉。”
“然后呢?”
“然后……”林七夜看着身边的凌剑锋和何征瑶,看着远处欢呼的队员们,“然后,好好活着,争取当上下一任院长。”
何征瑶笑道:“下一任院长选举,我一定投你一票!”
“俺也一样!”凌剑锋拍着胸脯保证。
“哈哈哈哈!”
三人在笑声中走远。
好好活着。
这四个字,很简单,却包含了太多。
包含了失去的,包含了守护的,包含了未来的。
风,很轻。
吹过树梢,发出沙沙的响,像在唱歌。
月光下,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紧紧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