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的吊扇慢悠悠地转着，把午后的热气搅得愈发黏稠。陈景辰躺在床上，帆布包扔在脚边，拉链没拉严，露出半截皱巴巴的工装裤。墙面上，去年用马克笔画的项目进度图早已斑驳，只剩下几道歪歪扭扭的线条，像他此刻乱糟糟的心绪。
手机在枕边震动起来，屏幕上“吴宇航”三个字跳了跳。陈景辰抓过手机，指尖在发烫的屏幕上划了一下：“喂，宇航。”
“正琢磨给你打电话呢，”吴宇航的声音带着点电流的杂音，背景里隐约有机器运转的轰鸣，“刚从基地出来，你那边咋样了？”
陈景辰望着天花板上泛黄的水渍，像幅没画完的地图：“刚收拾完东西，直管部让待岗。我想着回蒙自那边找活，你在的基地还招人不？要是招的话，帮我问一句。”
“招人啊，天天招。”吴宇航的声音亮了些，“上个月还跟我念叨缺个懂施工的，我这就去问问人事，你等我消息。”
“那太谢了。”陈景辰的嘴角松了松，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手机壳上的裂缝——那是去年在工地上摔的，一直没舍得换。
“跟我客气啥。”吴宇航在那头笑，“当年你在巧家帮我抢回那批钢筋，我还没谢你呢。等着，半小时给你准信。”
挂了电话，宿舍里又恢复了寂静，只有吊扇“吱呀”的转动声，像谁在耳边轻轻叹气。陈景辰翻了个身，看着窗外的白杨树，叶子被太阳晒得打了卷，蔫蔫地垂着。他想起吴宇航在蒙自的那个物流基地，去年去过一次，挺大的院子，堆着成排的集装箱，吴宇航穿着蓝色工装，指挥着叉车卸货，嗓门大得像喇叭。那时候他还笑吴宇航“从工地跳进了货场，还是离不开搬搬抬抬”，现在倒盼着能跟他做同事了。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师父李高德”。陈景辰的心里一暖，赶紧接起来：“师父。”
“景辰啊，待岗的事我听说了。”李高德的声音像老茶壶里泡出的茶，醇厚又带着点涩，“早上给王叁皮打电话，他支支吾吾的，我就知道没好事。”
陈景辰的鼻子有点酸。李高德带了他三年，从放线到看图纸，手把手地教，连吃饭都总把肉夹给他碗里。去年他爸住院，还是李高德偷偷塞给他五千块，说“先拿着，不够再跟我说”。
“没事师父，在哪干都是干。”陈景辰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些。
“别跟我嘴硬。”李高德在那头哼了一声，“我帮你问了其他直管部，新疆那边有个新项目要开，项目经理是闵玧其，你认识不？”
陈景辰愣了愣：“是不是以前在镇雄项目指导过的闵经理？总戴副黑框眼镜，说话特温和的那个？”
“就是他。”李高德的声音里带了点笑意，“我跟他是老交情了，当年在丽江项目搭过班子。我跟他提了你，说你踏实，技术硬，他还记得你呢——说你当年在镇雄改的那个模板方案，省了不少人工。”
陈景辰的心里热了一下。那时候他刚到镇雄项目，看着工人支模板费劲儿，就琢磨着改了个卡扣设计，闵玧其来检查时，蹲在地上看了半天，拍着他的肩膀说“小伙子有想法”。没想到过了这么久，闵经理还记得。
“闵经理说项目上正缺个安全员，你要是愿意去，他直接给你发调令。”李高德顿了顿，“新疆那边工资高，补贴也多，就是……远了点。”
“新疆啊……”陈景辰望着窗外的天空，蓝得发晃，像块没镶边的玻璃。他想起李舒瑜昨天发的朋友圈，是张她在滇池边拍的照片，穿着条白色的裙子，风吹起她的头发，配文写着“等你回来一起喂海鸥”。
“师父，新疆我就不去了。”他深吸了口气，声音轻轻的，却很坚定，“接下来这一年，我有好多事要处理，去了新疆，回来一趟不容易。”
“处理事还不容易？”李高德在那头急了，“到时候请个假不就回来了？闵经理那人好说话，我跟他打个招呼，准给你批。景辰啊，现在找个好项目不容易，新疆那边……”
“师父，我打算结婚了。”陈景辰打断他，声音里带着点不好意思，还有点藏不住的欢喜，“跟舒瑜商量好了，年底办婚礼。要是去了新疆，婚纱照也拍不成，喜酒也没法办，总不能让她一个人操持吧？”
电话那头沉默了，只有电流的“滋滋”声。过了好一会儿，李高德才叹了口气，声音软了下来：“要结婚了？咋不早说。”
“本来想稳定点再跟您说。”陈景辰笑了笑，“日子还没定死，大概在腊月吧，到时候一定请您喝喜酒。”
“一定去，一定去。”李高德的声音里带着点欣慰，“那丫头我见过，挺好的，知书达理。你们俩能成，我高兴。”他顿了顿，又回到正题上，“新疆不去也好，结婚是大事。我再帮你问问省内的项目，昆明周边的，离家近，方便。”
“师父，不用麻烦了。”陈景辰坐起身，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脸上，暖烘烘的，“我想好了，在这行待了这么久，一次又一次的，心里有点累。这次回去，先歇阵子，陪陪舒瑜，顺便看看有没有其他合适的活。”
他想起去年因为拒绝王叁皮的供应商，被穿小鞋；想起父亲住院时，请假被王经理冷嘲热讽；想起这次待岗，明明自己业绩不差，却因为“不懂事”被列入名单。这些事像根根细刺，扎在心里，时间长了，连呼吸都觉得疼。
“你啊……”李高德在那头叹了口气，“还是这么犟。不过也好，想歇歇就歇歇，别硬撑着。”他话锋一转，语气严肃起来，“但你听我说，千万别傻乎乎地回家待岗。待岗三个月没项目，公司就会让你离职，到时候社保医保都断了，划不来。你先在项目上住着，等我消息，我再给你找找门路。”
陈景辰的心里暖烘烘的，像揣着个小太阳：“知道了师父，谢谢您。”
“跟我客气啥。”李高德笑了，“行了，不耽误你了，我这就去给你问项目。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你。”
挂了电话，陈景辰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上的水渍，突然觉得没那么乱了。窗外的白杨树被风一吹，叶子“哗啦啦”地响，像在唱歌。他摸出手机，点开李舒瑜的照片，她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像藏着两颗星星。
“快了，”他对着照片小声说，“这次真的能陪你了。”
手机“叮咚”响了一声，是吴宇航发来的消息：“问了人事，说可以面试，你啥时候回来？我帮你约时间。”
陈景辰笑着回了个“后天就回”，然后把手机放在胸口，闭上眼睛。阳光透过窗户，在他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
或许前路还有风雨，或许离开熟悉的行当会很难，但只要一想到能和李舒瑜一起吃早餐，一起逛菜市场，一起规划属于他们的小家，他就觉得浑身是劲儿。
宿舍的吊扇还在转着，可这次，吹来的风里，好像带着点甜丝丝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