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了？”李黑水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可他却笑不出来，声音都变了调，“他一个瘸子能给你多少钱？！”
彪子没有立刻回答，他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睛扫过周围几个脸色煞白的小弟，最后落回李黑水身上，眼神里多了点东西，像是怜悯。
“黑哥，周主任给的钱，够把您这间台球厅盘下来，重新装修一遍。”
他顿了顿，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剩下的，还能请弟兄们去市里最好的酒楼，连吃带喝一个月。”
话音一落，台球厅里死寂一片。
一个小弟手里的巧粉没拿稳，“啪”地掉在地上，碎成了几块。
李黑水的大脑“嗡”的一声，彻底停摆了。
他呆呆地看着彪子，又扭头看向那个自始至终都坐在轮椅上，连表情都没变一下的周秦。
彪子是他花钱请来看场子的，算是半个自己人，现在竟然当着所有小弟的面，为了钱，直接倒戈了？
这他妈传出去，他李黑水的脸往哪儿搁？
周围的小弟们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生怕被殃及池鱼。这叫什么事啊？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僵持了足足半分钟，李黑水才猛地松开台球杆，像是被烫了手一样。
他指着彪子的鼻子，手指都在发抖，“行，你行！彪子，你给老子等着！”
随即，他把目光转向轮椅上的周秦，那眼神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
“周主任，算你狠！滚！滚回去好好养你的腿，别等伤没养好，人先没了！”
彪子不再多话，面无表情地推着轮椅转身。
快到门口时，周秦那平淡的声音再次响起。
“李黑水。”
李黑水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处发，不耐烦地吼道：“还有屁就快放！”
周秦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盖在腿上的薄毯，才轻声问道：“钱坤给了你多少钱，让你砸我的车？”
李黑水眯起眼睛，冷笑一声：“怎么，周主任财大气粗，想加价买自己的命？”
“不。”周秦摇了摇头，唇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我就是想提前算一下，你这条命，到底值多少钱。”
话音落地，彪子已经推着他消失在门口。
台球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留下一屋子面面相觑的小弟，和站在原地，脸色从铁青涨成猪肝色的李黑水。
他手里的台球杆被握得咯咯作响，手臂上青筋暴起。
一个不开眼的小弟凑上来，小声问：“黑哥，这……这姓周的也太狂了，咱就这么让他走了？”
“滚你妈的！”
李黑水像是被点燃的炸药桶，猛地回头，一脚将那个小弟踹翻在地。
他暴喝一声，抡起台球杆狠狠砸在旁边的台球桌上！
“哐当！”
厚实的实木桌面竟被他一杆砸出一个大坑，花花绿绿的彩球四散滚落，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查！”他扭头冲着那几个吓傻了的小弟咆哮，“给老子查！掘地三尺也要给老子查清楚！这个姓周的瘸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
县城，一家小饭馆包间内。
郑苏月坐在桌边，桌上的菜一口没动，只是捧着一杯热水，怔怔出神。
韩武和几个司机垂头丧气地围坐着，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似的。
“嫂子，那五台崭新的大解放……就这么没了。”韩武最终还是没忍住，声音里带着哭腔，“咱这回，算是栽到家了。”
“废了就废了。”郑苏月放下水杯，声音平静得有些反常，“人没事，比什么都强。”
“可是物资局那边……”周二毛满脸愁容，“李科长那边怎么交代？咱们刚接了人家的单子，车就全没了，这不等于刚开张就砸了自己的招牌吗？”
“招牌砸了，就再给它立起来！”
郑苏月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刀，扫过众人。
“都给我打起精神来！一个个哭丧着脸给谁看？哭能把车哭回来吗！”
她声音不大，却像一根定海神针，瞬间稳住了几个六神无主的司机。
“车废了，保险公司那边我去谈！李科长那边，我亲自上门去解释！”
“你们几个，吃完饭就回村里，把咱们车队剩下那几台老爷车，连夜给我检查一遍，加满油！明天天一亮，货照样要送出去，一车都不能少！”
韩武听得一愣。
“嫂子，就那几台破车？那台‘老解放’，发动都得踹两脚，跑一趟县城都费劲，万一半路趴窝了……”
“趴窝了就给我用手推！”郑苏月直接打断他，“告诉你们，这趟活儿，就算是用牙啃，也得给我干利索了！”
她站起身，环视着众人，眼中燃烧着一团火。
“物资局的单子，是咱们运输队在县里立足的根！这个根要是断了，咱们就全完了！到时候别说赚钱，连家都回不去！你们想让家里的婆娘孩子跟着咱们一起喝西北风吗？”
几个司机被她这股劲儿感染，胸中的憋屈和颓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子被逼到绝路的狠劲。
“明白！”
“嫂子，您放心！不就是几台破车吗？拼了这条命，也把货准时送到！”
“对！他妈的，跟他们干了！咱们人还在，就不算输！”
郑苏月重重点头。
“去吧。”
司机们呼啦啦起身就走，个个跟打了鸡血似的。
包间里只剩下郑苏月一个人。
她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水，仰头一饮而尽。
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刺痛，她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砰！”
水杯被重重地顿在桌上。
钱坤。
她从口袋里摸出纸笔，写下这个名字，然后用笔尖狠狠地在上面画了一个圈，力气大得几乎要戳破纸张。
这是要往死里逼。
既然不给活路……那就看看谁先死！
郑苏月摸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喂，张律师吗？我是石古村运输队的郑苏月。”
“对，是我。我想咨询一下，如果我要起诉宏发运输公司恶意竞争，都需要准备些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律师公事公办的声音。
“郑女士，恶意竞争的取证非常困难，十场官司九场输。你需要提供对方明确的、直接的证据，比如人证、物证，能直接证明是他们指使人干的……”
郑苏月听得极其认真，手里的笔在纸上飞快地记着。
挂了电话，她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要点，眼神愈发冰冷。
钱坤，你以为砸了我的车，我就只能哭鼻子认栽？
太天真了。
……
与此同时。
宏发运输公司，总经理办公室。
钱坤的办公室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空气净化器细微的嗡鸣声。
刀疤刘站在办公桌前，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小心翼翼地汇报。
“坤哥，黑哥那边来话了，活儿干得相当漂亮。”
“五台崭新的大解放，全给砸成了废铁。石古村那帮穷哈哈，这会儿估计正抱着方向盘哭呢。”
钱坤没说话，只是盯着桌上那只水晶烟灰缸。
里面已经堆满了烟头，最上面那根的火星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