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京州市公安局的大院里，阳光驱散了清晨的薄雾，却驱不散某些人内心的阴霾。
程度，再次穿上了那身熟悉的警服。
肩上的警衔没变，但衣服的质感、剪裁，乃至熨烫出的每一道笔直的褶皱，都仿佛在宣告着与昨日的不同。
他不再是那个偏安一隅的光明分局局长，而是京州市公安局刑事警察支队，这柄全市最锋利侦查利刃的执掌者——支队长。
当他踏入刑侦支队的办公楼时，走廊里原本的交谈声瞬间低了下去。
无数道目光，复杂的、探究的、不屑的、畏惧的，像无形的针，齐齐向他刺来。
所有人都知道了这个戏剧性的任命，一个昨天还身陷囹圄的“黑警”，今天却一跃成为了他们的顶头上司。
这背后所代表的能量，让每一个自诩消息灵通的人都感到心惊肉跳。
程度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他径直走进支队长办公室，将那顶崭新的大檐帽“啪”的一声放在红木办公桌上。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敲在门外每一个竖着耳朵的警员心上。
他没有急着开会，也没有发表什么就职演说。
他只是打了一个电话，叫来了两个在局里最不受待见，却公认业务能力最强的“刺头”老刑警。
“从今天起，你们两个，直接对我负责。”程度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十指交叉，眼神锐利，
“我们要办一个案子。没有卷宗，没有命令，所有的一切，都在我们三个人的脑子里。对外，你们就说在梳理陈年积案。听明白了吗？”
两个老刑警对视一眼，从这位新任支队长身上，他们嗅到了一股同类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狠劲。
他们厌倦了机关里的勾心斗角，只想痛痛快快地办案。
“明白，支队长！”
“好。”程度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白纸，用笔在上面写下三个字——丁义珍。
“把他给我挖出来。”
任务布置了下去，但预想中的困难，比程度想象的还要大。
整整三天，调查毫无进展。
丁义珍案的原始卷宗里，关键页码不翼而飞。
当初负责初步问询的经办人，一个被调去了偏远山区的派出所，另一个干脆辞职下海，不知所踪。
而通往美国洛杉矶的那条线，更是如同石沉大海，所有官方的协查请求，都被以各种理由驳回。
一张无形的大网，将所有线索都笼罩得严严实实。
这张网的每一个节点，都透着赵家的影子。
程度坐在办公室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头掉进泥潭里的猛兽，空有一身力气，却无处施展。
这种无力感，让他再次想起了在纪委谈话室里的绝望。
他将情况如实汇报给了祁同伟。
电话那头，祁同伟只是沉声说了一句“知道了”，便挂断了电话。
就在程度焦躁不安，以为自己在新主子面前搞砸了第一件事时，他的私人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
电话里没有声音，只有一阵轻微的电流声。
正当他以为是骚扰电话准备挂断时，一个年轻、平静，却带着一股洞悉一切的穿透力的声音响了起来。
“程支队长，查案的方向错了。”
程度浑身一僵，这个声音他从未听过，但对方一开口，就点中了他的要害。
“你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江澈的声音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重要的是，鱼从水里逃走了，你不该盯着水面看，而应该去查是谁给鱼挖通了连接大海的暗渠。”
“什么意思？”程度的心跳开始加速。
“丁义珍是人，是人就需要钱。他一个副市长，就算贪了些钱，也不可能支撑他在美国过上花天酒地的生活。他背后，一定有持续的资金支持。”江澈的声音不急不缓，
“不要通过官方渠道，那都是留给侯亮平他们去碰壁的。你动用自己的关系，去查一家在香江注册的叫做‘华影贸易’的公司，查它在丁义珍出逃前三天，在东亚银行的所有大额境外汇款记录。”
“华影贸易？”程度将这个名字死死记在心里。
“对。记住，蛇有蛇道，鼠有鼠路。赵瑞龙做事，喜欢用自己人，但也最信不过自己人，他只信钱。顺着钱的线索，你会找到你想找的一切。”
电话挂断了。
程度站在窗前，看着楼下来来往往的警车，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那个神秘的声音。
他知道，这一定是那位“新主人”背后的高人！这种绕开所有壁垒，直击核心的思路，简直匪夷所思！
他立刻行动起来。
他没有惊动任何人，而是找到了一个过去欠过他人情的、在银行系统工作的老同学。
以“查一个洗钱案”为由，他请求对方帮忙调取相关记录。
当天下午，一份加密文件就传到了他的私人邮箱里。
当程度在自己办公室里，将那份密密麻麻的银行流水单打印出来时，他的手都有些颤抖。
记录清晰地显示，在丁义珍出逃前三天，“华影贸易”公司通过东亚银行的账户，向美国一个指定的私人账户，汇入了一笔高达两百万美元的巨款！
这还不是最关键的！
最关键的是，在这笔汇款的前一天，“华影贸易”的账户上，也刚巧有一笔同等规模的人民币资金注入。
而这笔资金的来源，赫然是一家名为“京州宏图”的建筑公司！
京州宏图！
程度的瞳孔猛然收缩。
全汉东的人都知道，京州宏图建筑公司，是月牙湖美食城项目最大的承建商！
而月牙湖项目，就是赵瑞龙的禁脔，是他用来洗钱和敛财的超级印钞机！
线索，对上了！
丁义珍——美国账户——两百万美元——华影贸易——京州宏图——月牙湖项目——赵瑞龙！
这条被斩断的线，被那个神秘的电话，以一种匪夷所思的方式，重新连接了起来！
而且比之前任何一次调查，都更加接近核心！
程度感到一股压抑已久的兴奋和嗜血的冲动，从心底里涌了上来。
他仿佛看到了一条浑身沾满铜臭的巨蟒，而他，已经牢牢地抓住了这条巨蟒的尾巴！
他立刻拨通了祁同伟的电话，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厅长！找到了！我找到丁义珍的资金来源了！线索直指赵瑞龙的月牙湖项目！”
电话那头，祁同伟沉默了片刻。
程度甚至能想象出，自己的大哥此刻脸上那副沉稳而又赞许的表情。
“很好。”祁同伟的声音传来，带着一股掌控全局的冷静，“但是，不要动。”
“什么？”程度一愣。
“我再说一遍，按兵不动。”祁同伟的语气加重了几分
，“你把所有证据都整理好，锁进保险柜。现在动他，只是抓一个赵瑞龙。我要的，是让整个赵家，为他陪葬！”
“这条引线，我们已经点燃了。接下来，就该看着他们，自己把自己的堡垒，炸上天！”
挂掉电话，程度靠在椅子上，长长地吐出一口烟圈。
他看着桌上那份足以掀起汉东官场地震的证据，第一次感觉到，跟着这位新主人，他这条“刀”，或许真的能捅破天。
而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山水庄园里，祁同伟正恭敬地将手机递还给江澈。
江澈接过手机，抿了一口茶，淡淡地说道：“哥，鱼饵已经找到了。下一步，就是该找个好地方，把鱼钩甩出去了。李达康书记最近，不是正为了京州的Gdp，对月牙湖项目赞不绝口吗？”
祁同伟的眼中，闪过一丝精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