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快！跟上光标！”
沙哑的电子音在管道中急促地回荡，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那只由废弃零件拼凑而成的机械蜘蛛，如同黑暗中引导亡魂的卡戎，沿着管道壁敏捷地爬行，它身后，昏黄的应急灯一盏接一盏地亮起，又在一行人经过后迅速熄灭，仿佛在为他们的行踪做着最彻底的清扫。
身后，金属刮擦声与猩红光点如同跗骨之蛆，紧追不舍。不止一台“清道夫”被激活了！它们冰冷、高效的杀戮指令，在这错综复杂的废弃管道网络中，织成了一张死亡之网。
江辰强忍着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疲惫，拉着苏沫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奔跑。脚下是滑腻的油污和不知名的废弃物，粗大的线缆不时绊住脚步。林夕持着从之前打倒的守卫身上夺来的能量手枪，断后警戒，她的呼吸略微急促，手臂上的伤口还在渗血，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
杨振华被那名医护人员和嘴角溢血、显然受了内伤的“回声”艰难地推着轮椅前行，老旧轮椅的金属轮在管道中发出刺耳的噪音，在这逃亡的寂静中格外清晰。
“还有……多远？”江辰喘息着问向那只领路的机械蜘蛛。
“核心节点……就在前方……”蜘蛛的回应带着电流的杂音，“但‘清道夫’……拥有区域结构图……它们在……包抄……”
仿佛为了印证它的话，前方一个岔路口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两对猩红的光点！沉重的金属脚步声从那里传来，堵住了去路！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
“走右边！”机械蜘蛛猛地转向，爬入右侧一条更为狭窄、布满厚厚灰尘的管道，这里的应急灯大多已经损坏，只有零星几盏提供着微弱的光明。
几乎在他们冲入右侧管道的同时，原本的前路和后方都传来了“清道夫”利爪刮擦管壁的刺耳声响，它们被暂时引开了。
但危机并未解除。这条管道更加破旧，空气混浊，甚至能看到墙壁上某些老旧的线路闪烁着不稳定的电火花。
“这条路……安全吗？”苏沫担忧地问，扶住江辰的手臂微微颤抖。
“没有绝对安全……只有……概率更高。”机械蜘蛛回答，声音在狭窄空间里产生回响，“这里是……早期基建的……遗忘角落……监控盲区……”
（承）
在机械蜘蛛的带领下，他们在这座钢铁迷宫中又穿行了近十分钟，期间数次变换路线，躲避着越来越近的搜索信号。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丝不同——一扇锈迹斑斑、看起来像是废弃气压阀门的圆形金属门挡在了路上。门上没有任何标识，只有一个早已失去光泽的手动转轮。
“到了。”机械蜘蛛停在门前，绿色的摄像头光芒扫过众人，“后面……就是‘织网者’的……领域。”
“回声”上前，忍住胸口的剧痛，与林夕一起合力转动那沉重的转轮。齿轮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几十年未曾开启。终于，伴随着一声漏气般的嘶鸣，厚重的金属门向内打开了一条缝隙。
一股混合着臭氧、热风、以及某种……陈旧书籍和灰尘的气味，从门后涌出。
门后的景象，让所有人瞬间屏住了呼吸。
这里不再是无生命的冰冷管道，而是一个巨大的、近乎球形的地下空洞。洞壁并非岩石，而是由无数层层叠叠、紧密堆积的老旧服务器机柜构成，一眼望不到顶。这些机柜型号古老，指示灯大多已经熄灭，但仍有少数顽强地闪烁着微弱的黄绿光芒，像是一双双沉睡巨人的眼睛。
无数粗大的、颜色各异的线缆如同巨树的根系，从这些服务器中延伸出来，在空中交织、缠绕，最终汇聚到球形空间的正中央——那里悬浮着一个由更多线缆和废弃电子元件强行融合、编织而成的、直径约五米的巨大“巢穴”。
而在那“巢穴”的中心，隐约可见一个半融合在硬件之中的人形轮廓。
“欢迎……来到‘档案夹层’。”机械蜘蛛爬上一根粗大的线缆，声音似乎稳定了一些，“欢迎……来到我的……‘躯壳’。”
（转）
就在他们踏入这球形空间，身后的气压门缓缓自动关闭，将追兵暂时隔绝的同时，空间中央那巨大的“巢穴”动了起来。
线缆如同拥有生命般缓缓蠕动、分离，露出了中间那个人形的真容。
那是一个消瘦到极致的男人，或者说，曾经是男人。他大部分的躯干和四肢都与周围的硬件融合在一起，只有头部和部分胸膛还算完整地暴露在外。他的皮肤是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脸上布满了皱纹和疲惫的痕迹，一双眼睛却异常明亮，深陷在眼窝中，闪烁着睿智而近乎偏执的光芒。他的太阳穴和后颈连接着数根粗大的神经接口导管，导管另一端深深插入周围的服务器集群中。
他看起来，就像是一个被这片数据丛林捕获、并最终与之共生了的古老灵魂。
“我是‘织网者’，”他开口了，声音不再是透过机械蜘蛛的合成音，而是带着肉体振动特有的沙哑与干涩，虽然微弱，却直接传入每个人的脑海，仿佛是一种精神感应，“或者说，你们可以叫我……吴瀚海。”
“吴瀚海？”杨振华博士猛地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是你？！‘星火’最初的架构师之一！理论物理和信息学的天才！档案记载你在第一次‘清理’行动中……已经牺牲了！”
“牺牲？”吴瀚海，或者说织网者，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带动脸颊与硬件连接处的皮肤泛起不自然的褶皱，“是的，对于李维和他所代表的新‘星火’而言，我确实是‘牺牲品’。当他们决定转向那条冰冷的、不择手段的路径时，我们这些坚持‘火种’最初理念——守护人性，而非将其作为代价——的创始人，就成了需要被‘清理’的障碍。”
他的目光扫过江辰，带着一种复杂的、混合着审视与希冀的情绪：“我假死脱身，躲进了这片利用早期‘镜界’测试网络搭建的、被主流系统遗忘的‘夹缝’里，依靠这些老伙计……”他微微动了动与硬件融合的手臂，引起一阵线缆的轻微晃动，“……苟延残喘，同时，也在编织着……另一张网。”
“另一张网？”江辰心中一动，“对抗李维？还是……对抗‘虚空’？”
“都是，也都不是。”织网者的目光变得深邃，“我编织的，是‘可能性’之网。是在李维的绝对理性推演和‘虚空’的绝对毁灭之间，寻找那微乎其微的……第三条路。”
他抬起那只还能有限活动的手，指向周围无尽的服务器集群：“这里，存储着‘星火’最初的所有研究数据，包括被李维刻意隐藏或篡改的部分。关于‘基石’，关于‘档案馆’，关于‘虚空’的真正本质……以及，关于月球基地‘昆仑’的一个……致命后门。”
（合）
“后门？”所有人都精神一振，仿佛在无尽黑暗中看到了一线曙光。
“是的，一个由我……以及另一位志同道合的伙伴，在‘昆仑’基地早期建设时，秘密埋下的逻辑陷阱。”织网者的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痛楚，“它无法直接关闭‘虚空之卵’，但它能……瘫痪基地的核心能源矩阵三十分钟。”
三十分钟！对于一个如此庞大的基地，失去核心能源意味着防御系统失效、内部交通瘫痪、维生系统降级……这无疑是潜入核心区域的绝佳窗口！
“但是，”织网者的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无比凝重，“启动这个后门，需要两把‘钥匙’同时认证。一把，是最高权限的物理密钥，它原本由我的那位伙伴保管，但他……在多年前就已经失联，恐怕凶多吉少。”
众人的心又沉了下去。
“那另一把呢？”江辰追问。
织网者的目光再次聚焦在江辰身上，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身体，直视他眉心的纯白意志和意识深处与“基石”的连接。
“另一把‘钥匙’……”他缓缓说道，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共鸣，“……就是‘基石’本身，或者说，是‘基石’认可的‘协作者’所拥有的……纯粹的信息签名。”
他抬起手，指向球形空间上方，那里由无数线缆自然交织，形成了一个类似祭坛般的平台。
“江辰，我需要你站到那里去。放开你的心灵防御，让我引导你，将你的‘协作者’签名，与这片保存着原始‘星火’数据的网络进行……深度同步。”
“只有完成同步，我才能精确提取到足以骗过后门认证程序的、独一无二的‘基石’波动。这是我们启动后门，也是你执行你那个‘第二方案’——寻找‘档案馆’力量的前提！”
放开防御？深度同步？
这无异于将自身的意识底层完全暴露给一个刚刚见面、身份存疑的陌生人！尤其是在经历了李维的欺骗和“星火壁垒”的冰冷之后，这个要求显得如此敏感而危险。
吴瀚海看出了江辰的犹豫，他布满皱纹的脸上露出一丝理解，但眼神依旧迫切：“孩子，我知道这很难。信任在此刻是奢侈的。但这是我们唯一的机会，也是在林晨为你争取的这宝贵时间里，必须做出的抉择。”
他顿了顿，说出了一句让江辰灵魂震颤的话：
“而且，时间不多了。我能感觉到……李维正在调动权限，试图强行突破我的屏障。更重要的是……月球上的那个‘卵’……它的搏动频率，刚刚……加快了。”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整个球形空间的服务器集群，同时发出了一阵低沉而整齐的嗡鸣，无数指示灯的闪烁频率也随之加快，仿佛在应和着来自遥远月球的、某种不祥的脉动。
江辰看着那悬浮的“祭坛”，又看向身边同伴们担忧而信任的眼神，最后，目光定格在织网者吴瀚海那双充满疲惫却又燃烧着最后火焰的眼睛上。
他该相信这个隐匿于数据深渊中的往昔幽灵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