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道口的风卷着山雾灌进来时，顾昭的后颈还在冒冷汗。
他扶着石壁站直，掌心的契印像被撒了把辣椒面，火辣辣的疼意顺着血管往胳膊里钻。
苏绾的指尖始终悬在他腕间三寸，直到确认他脉搏不再紊乱，才松了松攥着他衣袖的手——刚才在通道里推他那把，指甲几乎要掐进布料里。
\"师父说过，有些古物的秘密，知道得越早，命越短。\"顾昭低头盯着怀里的《赤契书》，封皮上暗红暗纹随着他的动作流动，像活物在皮肤下游走。
他无意识地摩挲书脊，指腹蹭过一道细微的裂痕，那是三年前师父失踪那晚，他在修复室翻找线索时不小心划的。\"可他自己......\"
\"他留了线索。\"苏绾从随身帆布包里抽出半本泛黄的《守灵录》，纸页边缘还沾着在密室里蹭的土。
她翻页的动作极轻，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断契者每百年择一人，以赤契镇凶物。
上一代断契者消失的时间，和你师父失踪的年份吻合。\"
山风掠过她鬓角，沾着冷汗的碎发黏在耳后。
顾昭这才发现她的白衬衫后背全湿了，在月光下泛着冷白的光。
\"灵脉侵蚀。\"哑僧突然插话。
老和尚不知何时退到了十米外的古松下，枯瘦的脊背绷得笔直，像根随时要断的老竹。
他的目光扫过顾昭的手掌，\"断契之力会顺着血脉啃食灵脉，除非......\"
\"除非我用点化能力修复自己。\"顾昭接口，声音发涩。
他闭起眼，试着调动熟悉的感知——以往每当他凝视古物，眼前会浮现蛛网般的灵脉，残缺处泛着幽蓝的光，像黑夜里的萤火虫。
可此刻他只觉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的灵脉线条扭曲成乱麻，有几缕甚至泛着刺目的红，像被血浸过的丝线。
\"停。\"苏绾按住他的手腕，力道比测脉搏时重了几分，\"你额角都冒青筋了。\"她的手指触到他发烫的皮肤，又像被烫到似的缩回去，\"哑僧说的对，赤契印记在干扰你的能力。\"
顾昭睁开眼，月光下苏绾的瞳孔里映着他的倒影，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他突然想起幻境里第八代断契者最后说的话——\"断契者的命，是拿古物的灵换的\"，喉结动了动：\"所以师父当年......\"
\"他可能是在压制侵蚀时失控了。\"苏绾的声音低下去，指尖无意识地摩挲《守灵录》的铜扣。
那是云起拍卖祖传的老物件，刻着缠枝莲纹，此刻在她手下泛着温凉的光，\"我父亲镇压凶物时被反噬，在床上躺了三年。
他说过，灵脉一旦被凶物污染，修复师要么变成行尸走肉，要么......\"
她没说完。
远处传来哑僧轻咳的声音，像石子投入深潭，荡开一圈又一圈的寂静。
顾昭这才注意到，老和尚不知何时从怀里摸出串檀木佛珠，正一下一下捻着，每声脆响都撞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回市里。\"哑僧突然收了佛珠，转身往山道下走，\"灵奴的玉芯被暂时压制，但红雾渗进山体，三日后会有阴雨天。\"他的僧鞋踩过落叶，发出细碎的声响，\"那面铜镜......\"
\"哑僧！\"苏绾突然提高声音。
她的手机屏幕在掌心亮起，蓝光映得她的脸忽明忽暗。
顾昭看见来电显示是\"云起拍卖-陈叔\"，那是苏绾父亲最信任的老管家，除非出大事绝不会半夜打扰。
苏绾接通电话，听了两句，指尖猛地攥紧手机。
她抬头时，月光正落在她眼底，像碎了颗星子：\"陈叔说，今早有人带着面铜镜来拍行，说是家传的断契遗物。
镜背刻着'镇灵'二字，和《守灵录》里记载的第一代断契者信物吻合。\"
顾昭的呼吸顿了顿。
他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两下，撞得胸腔发疼。
《赤契书》在怀里又开始发烫，这次不是灼烧，更像有什么活物在挠他的肋骨，痒得他想笑——原来那些他以为只是师父疯癫时的胡话，\"断契者\"、\"赤契书\"、\"镇灵镜\"，全是真的。
\"需要我去鉴定。\"苏绾把手机塞进兜里，动作比平时快了半拍，\"但陈叔说，那面镜子......\"她突然停住，目光扫过顾昭掌心的契印，\"他说镜面上有裂痕，像被什么东西从内部撑裂的。\"
山道下传来哑僧的催促声。
顾昭跟着苏绾往下走，鞋底碾碎几片枯蕨，发出沙沙的轻响。
他望着前方老和尚佝偻的背影，又转头看苏绾被月光拉长的影子，忽然想起三年前师父失踪那晚，他跪在修复室翻箱倒柜，最后只找到半块刻着\"断契\"二字的玉牌。
那时他以为是师父收的赝品，现在才明白，那是师父留给他的路标。
藏渊市的灯光在山脚下亮起时，已经是后半夜。
顾昭望着远处星星点点的灯火，忽然觉得那些光不是灯，是无数双眼睛——藏在古物里的眼睛，藏在守灵人血脉里的眼睛，藏在断契者命运里的眼睛。
苏绾的手机在这时又震了一下。
她低头看消息，睫毛在脸上投下阴影：\"陈叔说，铜镜现在存放在南郊老宅的保险库里。
那是苏家的老房子，父亲失踪后就没再用过......\"
\"我和你一起去。\"顾昭开口，声音比他预想的更坚定。
他摸了摸怀里的《赤契书》，封皮上的暗纹正随着他的心跳起伏，像在应和什么。
苏绾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
山道旁的野蔷薇被夜风吹得摇晃，花瓣落在她肩头，又被她走得带起的风卷走。
顾昭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注意到她后颈有颗淡褐色的小痣，以前竟从未发现过。
而在他们看不见的藏渊市南郊，一座爬满青藤的老宅深处，檀木柜里的铜镜正泛起幽蓝的光。
镜面的裂痕中渗出缕缕红雾，缓缓勾勒出一张年轻的脸——那是顾昭的轮廓，可眼尾却向上挑着，瞳孔里翻涌着暗红的光，像两团烧了千年的火。
\"第九代......\"
细微的呢喃混在风声里，消散在老宅的雕花窗棂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