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袭山的夜幕降临得迅猛而彻底,仿佛一幅饱蘸浓墨的巨布骤然盖下,吞噬了最后一缕天光。白昼的细微声响尽数消失,浓重的黑暗里弥漫着令人心头收紧的死寂。
白鸟岩盘膝坐在林地深处一小片相对开阔的高地上,背靠冰冷的岩石。膝上横置的日轮刀,深蓝的刀鞘在黑暗中隐去光泽。
空气中,时不时飘过一丝淡淡的、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带着新铁的甜腥气,随夜风拂过鼻端又悄然散去。
白鸟岩睁开眼,深邃的目光扫过无边的黑暗,随即起身。抄起日轮刀,他没有丝毫犹豫,身影随即没入幽深的林影之中。
脚步踏在松软的腐叶上,发出轻微的沙沙声。没走多远,侧面一棵虬结古树的巨大阴影里,猛地冲出一道裹挟着腥臭的模糊黑影!浑浊的眼睛在夜色中泛着饥饿的红光,涎水横流的巨口咆哮着扑来!
白鸟岩重心瞬间下沉侧移,旋身流畅如水。同时左手拇指快如闪电般一推——
“铿!”
清越的刀鸣如同利刃划破绸帛!深蓝的刀身在微弱的、几乎不可见的天光下只反射出极淡的寒芒!
自下而上斜撩,一线精准的弧光!
“嚓!”沉闷的切割声。那两条扑过来的干枯黝黑的鬼爪手腕处应声而断,无力地甩落在地。
那扑来的鬼身形剧震,眼中红光绽放,断腕的剧痛非但没有让它退缩,反而像浇在烈火上的滚油!它嘶嚎着,仅凭残留的疯狂,用残缺的身躯和长满脓疮的头颅,不顾一切地再次撞来!
目光无波。脚下微错,侧身避过撞击锋芒的同时,手腕轻巧翻动。
深蓝刀锋圆融划过,割断了嘶吼的源头。
鬼首分离,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迅速化作飞灰。腥风随之一散。
收刀入鞘,动作没有丝毫迟滞。白鸟岩踏过轻飘的余烬,继续向林中深处走去。
一年?也许更久。一年未进食,困于此地的鬼,早已褪去“理智”,彻底沦为纯粹的饥饿化身。它们的眼,除了疯狂与永不停歇的欲望,再无他物。
林影婆娑,幽深而压抑。不远处,一声带着哭腔和极度恐惧的女声尖叫陡然刺破沉寂的夜幕:“啊——!”
白鸟岩脚步一转,无声地加快了速度,身影如同融入夜色的风,穿过盘错的枝桠和荆棘。前方一处低洼的树根旁,景象入目:一个瘫坐在地、面无人色的女孩,身体抖得如同风中残叶,惊恐地望着半空中一只闪烁着寒光、带着撕裂风声的鬼爪猛抓而下!距离已经极近!
“普通的招式来不及!”
呼吸骤然沉凝!意识瞬间澄澈如静水深流。体内无形的水流奔腾咆哮。
“水之呼吸·柒之型·雫波纹突刺!”
将力量集中于刀尖一点,如同水滴落下产生涟漪般,以极快的速度和精准度进行一记直线突刺。
“嗤——!”极锐的破空声!
刀尖精准地点在恶鬼脆弱的颈喉!狂暴的力量将那扑食的鬼躯撞得双脚离地,如同被巨弩射中般倒飞出去!
“咚!”沉重闷响!鬼被深蓝的刀锋狠狠钉在后方数米外一株粗壮树干上!刀身入木甚深!
那鬼仅存的独眼因剧痛和难以置信疯狂抽搐,喉管被洞穿,只能发出“嗬嗬”的窒息之声。
白鸟岩身影疾闪而至,左手握住刀柄末端,沉稳发力一绞!随即顺势横斩!
头颅滚落尘埃。
“走吧,”白鸟岩的声音平静无波,将深蓝的刀刃从硬木中抽出,挥落沾染的污血,收刀入鞘。
“去山腰处的紫藤花树林。待在那里,等待七天。”他语调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如同给迷失者指明了唯一生路。他甚至没有弯腰去捡拾女孩掉落在旁边草丛里的刀。那把刀的刀鞘上还沾着草屑和泥土,暗淡无光,在主人濒死的恐惧中失去了锋芒。对一个连握刀勇气都已丧失的人而言,它不过是一块沉重的废铁。
他伸出手,不算温柔,却足够有力地将瘫软的少女从冰冷潮湿的地上拽了起来。
女孩双腿依旧瘫软如泥,嘴唇哆嗦着,眼泪模糊了视线,只能发出无声的哽咽。
没有安慰,也没有停留。白鸟岩转身,深色的羽织下摆在夜风中划开一道坚定的弧线,径直朝着藤袭山山腰的紫藤花树林,身影很快被扭曲虬结的老树树影吞噬。
夜色漫长而煎熬。黎明前的天空泛起一丝灰白,艰难地挣扎着透入藤袭山浓密的树冠层。
白鸟岩的身影从一道陡峭山坡的阴影中踏出,前方出现了一片被低矮紫藤花树温柔环抱的狭窄缓坡地。沉甸甸的紫色花穗垂落如帘,散发出能安定人心的清雅香气,仿佛一道无形的界限,隔绝了身后的血腥。
此时,白鸟岩身后已经跟着三个孩子了。
都是是白鸟岩在带着那个女孩去山下时顺手救下的。
一个脸上带着新鲜的擦伤,左臂衣物撕裂,一道不深但仍在渗血的伤口被粗糙的布条捆扎着。另一个则略显瘦小,呼吸急促,衣服上有几道明显的爪痕撕口。他们眼中惊魂未定,带着浓浓的疲惫和刚刚劫后余生的茫然。
没有告别,没有任何犹豫停留。白鸟岩在他们挪动脚步走向花林的瞬间,已干净利落地转身。
深色的羽织衣摆拂过低垂的紫藤花穗,带落几片细小的紫色花瓣,无声地飘荡在微凉的晨风中。
他迈开步伐,脚步沉稳,身影越过那弥漫着安宁香气与血腥杀伐之气的界限,重新踏入了藤袭山深处那片被尚未散尽的朦胧雾气笼罩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