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感的火花一旦被点燃,便再也无法熄灭。
李源的身体依旧疲惫得像一滩烂泥,但他的精神,却前所未有地亢奋。
他一边在监工的皮鞭下,艰难地重复着夯土的动作,一边用他那双锐利的眼睛,疯狂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
他在寻找。
寻找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
很快,他的目光,便锁定在了夯土区旁边,那座小山似的废料堆上。
那是整个长城工地最大的“垃圾场”。
无数在施工过程中损坏的工具、断裂的木梁、破碎的石器、废弃的轮轴……
所有被认为已经失去价值的东西,都会被丢弃在那里,日积月累,形成了一座真正的“宝山”。
在别人眼中,那里是肮脏和无用的代名词。
但在李源眼中,那里,就是一座等待他去挖掘的宝藏!
那些断裂的木梁,可以用来搭建夯土机的主体支架!
那些废弃的轮轴,可以作为核心的转动部件!
那些巨大的、破碎的石器,可以被改造成完美的配重块和夯头!
材料,有了!
剩下的问题是,如何避开监工的眼睛,将这些“宝藏”弄到手。
机会,很快就来了。
“妈的,憋死老子了!”
监工骂骂咧咧地对身边的副手交代了一句,“看好这帮懒骨头,我去撒泡尿!”说着,便朝远处的茅房走去。
就是现在!
李源心中一动,他强忍着身体的剧痛,装作体力不支的样子,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哎哟……哎哟……”
他抱着肚子,在地上痛苦地翻滚,脸色煞白,冷汗直流,演技堪称影帝级别。
那名临时代管的副手皱着眉头走了过来,不耐烦地踢了他一脚:“装什么死?快给老子起来!”
“大……大人……”李源用虚弱无比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我……我肚子疼……怕是……怕是吃坏了东西……想……想去趟茅房……”
副手嫌恶地看了他一眼,见他那样子不似作伪,又想到他是赵四点名要“重点照顾”的对象,要是真死在这了,也不好交代。
“妈的,废物就是事多!”他骂了一句,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快去快回!”
“谢……谢大人……”
李源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捂着肚子,一瘸一拐地,朝着茅房的方向挪去。
他的路线,看似随意,却巧妙地利用地形和人群的遮挡,一步步地,靠近了那座巨大的废料堆。
在经过废料堆的一个拐角时,他脚下又是一个“不经意”的踉跄,整个人都摔进了那堆“垃圾”里。
“哎哟!”
他发出一声惨叫,在里面扑腾了好几下,才挣扎着爬起来,身上沾满了木屑和尘土,样子狼狈不堪。
没有人注意到,就在他刚刚摔倒的那个瞬间,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将一根断裂却足够坚固的硬木轮轴,和几块大小合适的木料,用脚奋力地推进了旁边一处更加隐蔽的杂草丛里。
做完这一切,他才继续捂着肚子,一瘸一拐地走向茅房。
在茅房里待了足够长的时间后,他又用同样的方式,在返回的路上,将另外几件关键的“零件”,藏到了不同的隐蔽地点。
一天下来,他被监工的皮鞭抽了十几下,后背上血痕交错,整个人几乎虚脱。
但他的心里,却充满了收获的喜悦。
制造人力夯土机所需要的主要材料,已经被他神不知鬼不觉地,凑齐了七七八八。
深夜,窝棚里。
寒风从四面八方的缝隙里灌进来,吹得人骨头缝里都冒着寒气。
刑徒们早已沉沉睡去,空气中回荡着疲惫的鼾声和痛苦的梦呓。
王二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他满脑子都是李源白天被押走时那瘦弱的背影,和夯土区那人间地狱般的景象。
他担心李源,担心他撑不过今晚。
就在他辗转反侧之际,旁边传来了轻微的响动。
他扭头一看,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他震惊地发现,本该早已累瘫在床铺上的李源,竟然坐了起来!
他看到李源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了一小截木炭。
然后,他就在自己身下的那块相对平整的地砖上,开始一笔一划地,绘制着什么。
他的动作很轻,很专注,仿佛他画的不是地砖,而是这个世界上最珍贵的画卷。
月光下,他那张清瘦的脸上,没有丝毫的疲惫和绝望,反而闪烁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悸的光芒。
王二看得呆住了。
这一幕,何其相似!
上一次,李哥就是这样,在地上画出了“升天绳”的图纸。
难道……难道他又在……“画饼”?
一个荒谬却又让他心脏狂跳的念头,从心底冒了出来。
王二再也忍不住,他悄悄地爬了过去,凑到李源身边,压低了声音,用气声问道:“李……李哥……你……你这是……”
李源没有抬头,只是淡淡地说道:“睡不着,随便画画。”
王二看着地砖上那些他完全看不懂的,由各种复杂的线条、圆圈和杠杆组成的图案,只觉得头晕眼花。
但一股莫名的震撼,却狠狠地撞击着他的心灵。
都到这种绝境了!
明天可能就会被活活累死!
李哥他……他非但没有被压垮,反而又在偷偷地“画饼”!
这是一种怎样的精神?这是一种怎样的信念?
王二的眼眶,一下子就湿润了。
他感到一股深深的羞愧。
李哥在拼命,在想办法活下去,而自己呢?只知道害怕和绝望!
他被深深地,彻底地,震撼了!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像个懦夫一样,只会在一旁担心和害怕了。
他要做点什么!
哪怕是死,他也要和李哥站在一起!
“李哥!”
王二的声音带着一丝决绝的颤抖,他猛地抓住了李源的手臂。
“我……我帮你!”
李源画图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着王二那张因为激动和决心而涨红的脸,眼神里闪过一丝暖意。
“会很危险。”李源说道,“被赵四发现,我们两个都得死。”
“我不怕!”
王二的胸膛猛地挺了起来,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
“烂命一条,死就死了!总比当个窝囊废,眼睁睁看着李哥你被他们整死强!”
“李哥,你告诉我,你需要什么!我……我对这工地熟,我知道哪里的守卫最松懈,我知道怎么能搞到东西!”
李源看着他,沉默了片刻。
然后,他缓缓地点了点头。
“好。”
一个字,重若千钧。
那个夜晚,对于王二来说,注定终生难忘。
在李源的低声指导下,他像一个最矫健的夜行者,冒着被发现打死的巨大风险,利用自己对工地的熟悉,一次又一次地潜入夜色之中。
他去了李源白天藏东西的废料堆,将那些沉重的木料和石块,一点点地,悄无声息地,运回了窝棚后面的一个废弃土坑里。
有一次,一队巡逻的守卫打着火把经过,离他们藏身的草丛不足十步。
火光照亮了他们惨白的脸,守卫的谈笑声清晰可闻。
王二的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胸口蹦出来,连呼吸都停止了。
他身边的李源,却只是死死地将他按在地上,眼神冰冷如铁,没有一丝颤抖。
直到守卫走远,两人才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浑身都是冷汗。
王二看着李源,心中除了敬佩,更有了一丝狂热。
他还利用自己以前在伙房帮过工的关系,偷偷“借”来了一把砍柴刀和几根粗麻绳。
两人就在那冰冷的月光下,一个负责指挥和设计,一个负责运输和粗加工。
汗水浸透了他们的衣衫,双手被木刺和石块磨出了血泡,但他们的心里,却燃烧着一团熊熊的火焰。
那是希望的火焰。
是在绝境中,兄弟二人并肩作战,结下的深厚情谊的火焰!
时间,在紧张而忙碌的劳作中,飞速流逝。
两天后的清晨。
赵四给出的三天期限,已经到了最后一天。
他一大早就带着几名膀大腰圆的打手,满脸狞笑,气势汹汹地,朝着夯土区走来。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李源那绝望的、乞求的表情了。
他要当着所有刑徒的面,将这个胆敢戏耍他的小子,活活打死!
一场好戏,即将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