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田光那几乎要将人吞噬的目光,李源沉默了片刻。
营帐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炭火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在此刻显得异常清晰。
田光没有催促,他只是死死地盯着李源,等待着他的答案。他有的是耐心,他相信,在这绝对的压迫之下,没有人能守住秘密。
终于,李源缓缓抬起头,迎上了田光的视线。
他的眼神,依旧平静如水,没有半分被逼问的慌乱,也没有故作高深的神秘。
“回禀郡守。”
他开口了,声音不卑不亢,清晰地回荡在帐内。
“草民之学,非鬼神之说,亦非师从任何一家一派。”
“我所依仗的,乃‘格物之术’。”
“格物之术?”
田光眉头紧锁,嘴里咀嚼着这个陌生的词汇。
他搜刮了自己脑中所有的知识,从诸子百家到乡野传说,从未听过这四个字。
“装神弄鬼!”田光冷哼一声,显然不信,“又是你们这些方士编出来的新名头?”
“并非如此。”
李源摇了摇头,他知道,一个空洞的名词,是无法说服眼前这只老狐狸的。
必须给他看点“真东西”。
他环视了一下营帐,目光落在了一旁的兵器架上。
他走过去,拿起一根约莫一臂长的铁质撬棍,又从地上捡起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郡守大人,请看。”
李源将撬棍的一端,伸到那盆沉重的炭火盆底下,然后将那块小石头,垫在里炭盆很近的撬棍下方。
“此为支点。”
他指了指那块石头。
然后,他的手,轻轻地,按在了撬棍的另一端。
“我若只用一只手,能否抬起这百斤之重的炭盆?”李源问道。
“荒谬。”田光不屑地说道,“此盆需两名壮汉方能抬动,凭你一人之力,痴人说梦。”
“然也。”李源点了点头,“但,借助‘格物之术’,便可。”
话音落下,他手掌微微用力。
“嘎吱——”
令人牙酸的声音响起。
在田光那瞬间瞪大的眼睛里,那个沉重无比的青铜炭盆,竟真的被撬棍的另一头,缓缓地,抬离了地面!
虽然只是抬起了寸许,但它确实是离开了地面!
而李源,看上去毫不费力!
“这……这是……”
田光的呼吸,猛地一滞。
他不是没见过杠杆,工地上到处都是。
但他从未想过,一根小小的撬棍,一个不起眼的支点,竟能让一个人的力量,爆发出如此惊人的效果!
“此术,名为‘杠杆’。”
李源松开手,炭盆“咚”的一声落回原地。
“其核心在于,‘力’与‘距’。”
“郡守大人请看,草民手掌距离支点的长度,十倍于炭盆距离支点的长度。那么,草民只需用十分之一的力,便可将此盆抬起。”
“若此棍足够长,足够坚固,草民甚至能用一根手指,撬动千斤巨石!”
李源的声音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可这番话,听在田光的耳中,却不啻于惊雷!
他死死地盯着那根撬棍,那块石头,还有那个炭盆,大脑在飞速运转。
力……距……
十分之一的力……
撬动千斤巨石……
这些词汇,像一把把钥匙,猛地撞开了他脑中一扇尘封已久的大门!
他猛地想起了什么,指着帐外,声音颤抖地问道:“那……那‘飞天神石’,也是……也是此术?”
“是,也不是。”
李源从容不迫地说道。
“那台‘神器’,所用的‘格物之术’更为复杂。”
“其一,便是草民刚才所演示的‘杠杆’之术,用以抬起巨石。”
“其二,名为‘扭力’。”
李源捡起一根帐篷上掉落的麻绳,双手抓住两端,用力反向拧动。
“郡守请看,草民转动麻绳,所用的力并不大。但这股力,并未消失,而是被储存在了这根麻绳之中。”
他一边说,一边将麻绳拧得越来越紧。
“当草民将上百次,上千次转动的力,都储存在一捆足够粗壮的牛筋绞索中,再于一瞬间释放……”
李源猛地松开了一只手。
“啪!”
恢复原状的麻绳,在他的手心,抽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动。
虽然威力不大,但田光看懂了!
他彻底看懂了!
他的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明白了!
那毁天灭地的力量,不是什么鬼神之能,不是什么仙师法术!
而是一种……一种可以被理解,可以被计算,可以被运用的……“术”!
“格物……格物……”
田光失神地喃喃自语,眼中那最后一丝怀疑,彻底烟消云散。
取而代之的,是火山爆发般的,极致的狂喜!
他猛地抬起头,看向李源的眼神,彻底变了。
那不再是审视,不再是逼问。
那是一种……看到了通天阶梯的狂热!
他想到了!
如果这种“格物之术”可以撬动巨石,那能不能用在修建长城上?效率能提高多少倍?
如果这种“格物之术”可以储存力量,那能不能用在弓弩上?秦军的箭矢,能不能射得更远,威力更大?!
如果……如果这种“术”,是可以被学习,可以被推广的……
那它所能带来的价值,将远远超过十座金山!百座银矿!
这不仅仅是一件神器!
这是……一个可以源源不断制造出神器的……方法!
田光的心脏,砰砰狂跳!
他看着眼前这个神情淡然的年轻人,仿佛看到的不再是一个刑徒。
而是一份足以让他田光,从一个边郡郡守,一步登天,晋升九卿,封侯拜相,甚至……名垂青史的,泼天富贵!
奇货可居!
不!
这是天赐祥瑞!
他,田光,就是发现这祥瑞的伯乐!
巨大的狂喜,让他的脸颊都涨出了一抹病态的潮红。
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他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将这个“祥瑞”,牢牢地抓在自己手里!
这个年轻人,绝对不能有任何闪失!
任何可能威胁到他的人或事,都必须被提前抹除!
想到这里,田光心中已有了决断。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所有的狂喜与激动,重新恢复了郡守的威严。
他走到李源面前,前所未有地,郑重地,对着他,长长一揖。
“先生之才,惊天动地。”
“田光,受教了。”
这一拜,代表着他彻底认可了李源的价值,并将他放在了与自己对等,甚至更高的位置上。
李源坦然受了这一礼。
他知道,自己暂时安全了。
田光直起身,脸上的表情已经变得古井无波,但那双眼睛深处燃烧的火焰,却比炭火还要炽烈。
他一言不发,猛地转身,掀开了营帐的门帘。
刺骨的寒风,夹杂着雪花,瞬间灌了进来。
守在帐外的百将赵武,看到郡守大人出来,连忙上前一步。
“郡守大人……”
田光没有看他。
他的目光,越过赵武,投向了远处那片正在打扫战场的工地,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如刀。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让赵武听得清清楚楚,如坠冰窟。
“那个欺上瞒下,嫉贤妒能,险些害死我大秦祥瑞的监工……”
“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