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吃瓜群众的眼神,像在围观动物园里刚学会倒立的猴子,充满了“稀奇、可怜、但又有点好笑”的复杂情绪。
苏哲活了两辈子,头一回享受到这种顶级社死的待遇。
他那声“我的房贷车贷信用卡贷”的悲愤呐喊,显然已经超出了这个时代人民的理解范畴。
在他们听来,这大概是什么新潮的疯话,或者是某种失传已久的跳大神前奏。
“完了完了,这小郎君怕是受了什么刺激,癔症了。”
“是啊,说的都是些听不懂的胡话,快,离他远点,莫要沾了晦气。”
人群窃窃私语着,又齐刷刷地后退了两步,给他让出了一个半径两米的真空地带。
苏哲的脸皮再厚,也顶不住这种公开处刑。
他一个鲤鱼打挺……失败了。
这具身体的体能显然不咋地,他只挣扎着爬了起来,动作狼狈得像一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瘟鸡。
就在这时,一阵尖锐的刺痛猛地贯穿了他的太阳穴。
无数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像被病毒入侵的硬盘,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
一个同样名叫“苏哲”的倒霉书生,年方十九,父母双亡,从乡下来京城赶考,结果名落孙山。
盘缠用尽,心灰意冷,加上风寒入体,一口气没上来,就这么在贫病交加中,把这具年轻的躯壳给“腾”了出来。
好家伙,标准的不能再标准的主角模板开局。
苏哲的人生履历,在他脑子里快进了一遍,最后定格在一间破旧的出租屋里。
“得,先找个地方猫起来。”
苏哲捂着发胀的脑袋,不再理会周围的目光,凭借着脑海中那点残存的“导航”记忆,踉踉跄跄地拐进了一条狭窄的巷子。
七拐八绕之后,他终于在一扇吱呀作响、仿佛随时都会散架的木门前停了下来。
推开门,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他差点当场表演一个“重返异世”。
这就是他的新家了。
如果这也算家的话。
房间不大,一眼就能看到头。
一张硬邦邦的木板床,上面铺着一床看不出原色的破旧被褥;
一张缺了半条腿、用几块砖头垫着才勉强保持平衡的桌子;
一个豁了口的瓦盆,旁边还有个同样命运多舛的陶罐。
墙角,蜘蛛正勤勤恳恳地拓展着它的商业版图。
家徒四壁这个成语,苏哲今天算是有了沉浸式的3d全息体验。
“这开局……连地狱模式都得尊称一声‘前辈’啊。”他忍不住吐槽道。
他走到那张摇摇欲坠的桌子旁,端起瓦盆,借着从破洞窗户纸透进来的微光,看清了自己现在的模样。
盆里的水有些浑浊,但依然能映出一张清秀的脸。
眉眼干净,鼻梁高挺,嘴唇略薄,是个标准的古典美少年坯子。
只是脸色苍白得像A4纸,眼下两团浓重的乌青,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外加重度熬夜的产物。
“啧,皮囊还不错,就是这硬件配置太差了。”苏哲伸手捏了捏自己细瘦的胳膊,“这小身板,别说做二十六个小时的手术,怕是连着爬三层楼都得开个VIp吸氧通道。”
他放下瓦盆,一屁股坐在床沿上。
床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仿佛在控诉生命的沉重。
冷静,必须冷静。
苏哲闭上眼,强迫自己进入了术前分析的状态。
他那颗外科医生的顶级大脑,终于开始发挥它应有的作用。
【患者基本信息】
姓名:苏哲。
年龄:十九。
现状:灵魂穿越,鸠占鹊巢。
【当前诊断】
1. 急性身份认知障碍。
2. 极重度贫困(资产评估接近于零)。
3. 社会关系清零(无亲无故,纯纯的社恐福音)。
4. 潜在健康风险:营养不良,体能低下。
【治疗方案】
当务之急,是解决生存问题。
而生存问题,约等于搞钱问题。
想到钱,苏哲的dNA动了。
他猛地睁开眼,开始像个准备去搜查令上门的警察一样,对自己进行了一次彻底的搜身。
从上到下,从里到外。
袖子里,空的。
腰带夹层,空的。
怀里,空的。
……
他几乎要把这身洗得发白的破布衫给拆了,最后,终于从最贴身的内袋里,摸出了一串铜钱。
他摊开手掌,仔细数了数。
一、二、三……十三。
一共十三文钱。
根据原主记忆,在眼下这大宋朝的东京汴梁城,一个肉包子大概要三文钱,一碗最普通的素面,也要五文。
他全部的家当,连吃三天饱饭都做不到。
绝望,像手术室里冰冷的空气,一点点将他包围。
想他苏哲,前世年入七位数,出入米其林,随便一瓶红酒都够这倒霉蛋吃一辈子。
现在,却要为一个包子还是两碗面条做生死抉择。
这落差,比从珠穆朗玛峰直接掉到马里亚纳海沟还刺激。
“贼老天,你玩我呢?”苏哲仰头,冲着破了个洞的屋顶比了个中指。
就在他手指抬起的那一刻,他忽然感觉指尖触碰到了一个硬物,就藏在布衣的夹层深处。
那是一种极其熟悉、又在此刻显得无比违和的触感。
苏哲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人打了一针肾上腺素。
他连忙撕开衣物的缝线,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掏出了那个东西。
那是一支钢笔。
一支设计精美的、通体漆黑、笔夹和笔环处点缀着玫瑰金的派克钢笔。
这是他去年升上副主任医师时,奖励给自己的礼物。
笔身上还刻着他的英文签名缩写——S.Z.。
在昏暗的房间里,这支笔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闪烁着属于现代工业文明的、冰冷而又迷人的光泽。
它和周围的一切——破旧的木桌、发霉的墙角、豁口的瓦盆——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苏哲愣住了。
他呆呆地看着这支笔,前世种种,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他想起自己用这支笔,签下无数张病危通知书和手术同意单;
用它在学术期刊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用它……划掉去马尔代夫的旅行计划,因为科室临时有台急诊手术。
他本以为自己是孑然一身来到这个世界,没想到,这支笔,这个承载了他前世荣耀、疲惫与梦想的唯一物件,竟然也跟着他一起穿越了时空。
片刻的感伤之后,苏-精致利己主义者-哲的脑子瞬间转到了另一个频道。
他看着这支笔的眼神,立刻从怀旧变成了……炙热。
就像饿了三天的狼,看到了一只肥美的羔羊。
“我的天……这……这不是一支笔啊!”
苏哲激动地握紧了拳头,声音都在颤抖。
“这是我的天使轮融资!是我的第一桶金!是我从地狱模式切换到新手教程的VIp通行证啊!”
他太清楚这支笔的价值了。
在前世,它价值几千块,是轻奢品。
但在这个时代,在这个连玻璃都算稀罕物的北宋,这样一支工艺精湛、设计鬼斧神工、材质闻所未闻的“奇物”,它的价值该如何估量?
这玩意儿拿出去,说是海外神仙国度流出来的宝贝,绝对有人信!
就算碰到识货的,能看出这是金属造物,那也是惊世骇俗的“百工技艺”。
苏哲将钢笔紧紧攥在手心,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大脑彻底冷静下来。
他站起身,在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踱步,脑子飞速运转,一个清晰的“开局生存指南”正在迅速成型。
第一步:资产变现。
必须找个靠谱的地方,把这支钢笔换成启动资金。
当铺是首选,但得找个规模大、信誉好、见识广的,不然容易被当成不值钱的铁棍给黑了。
第二步:改善生存环境。
有了钱,立马换个干净、安全的地方住。
这破地方,光是空气里的细菌含量,就足够让他这个外科医生得ptSd了。
还得吃好喝好,把这副破败的身体给养起来。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更是以后享受生活的基础。
第三步:确立职业规划。
考科举当官?
得了吧,跟那帮文官玩心眼子,他能被生吞活剥了。
他的核心竞争力是什么?
是领先这个时代一千年的现代医学知识!
尤其,是外科!
他想起了街头那个被敷上香灰的倒霉蛋,想起自己脑海中那些中医对“外科”粗浅到可怕的认知。
这个时代,简直就是外科医生的天堂!
一个阑尾炎就能要了王公贵族的命。
一个清创缝合,就能被奉为神技。
他根本不需要去开医馆,累死累活地跟人卷。
他要做的,是技术垄断!
是走高端定制路线!
专治疑难杂症,专为王公贵族服务。
一单不开张,开张吃十年。
然后拿着赚来的钱,买地,盖庄园,养两条狗,雇上一百个仆人,过上他梦寐以求的、腐败堕落的封建地主老财的退休生活。
想到这里,苏哲的嘴角忍不住咧开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前世的梦想,换个地方,好像……也不是不能实现嘛!
甚至,难度还降低了不少!
他重新坐回床边,将那支“天使轮融资”钢笔小心翼翼地贴身藏好,然后拿起那串仅有的十三文铜钱。
“行了,别想那些远的了。”
他掂了掂手里的铜钱,自言自语道:
“当务之急,是先用这笔钱,去吃一碗……不,两碗肉丝面,祭一下我这穿越过来就没开过张的五脏庙。顺便,考察一下这个时代的‘当铺’行业,做好尽职调查。”
“然后,咱们就开干!”
他推开门,正午的阳光洒了进来,驱散了屋内的些许阴霾。
巷子外,是喧嚣热闹的人间烟火。
苏哲深吸了一口这混杂着各种味道的、充满了生命力的空气,眼神里再没有了半分迷茫和绝望,只剩下对未来……以及对红烧肉的无限憧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