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废土微光
黑暗，粘稠，带着铁锈和霉菌混合的气味。
维修管道比陈序想象的要长得多，也狭窄得多。他只能弓着腰，在几乎完全黑暗的环境中摸索着前行。脚下不时踩到碎裂的金属零件或某种软绵绵的、令人不安的东西，发出窸窣的声响，在死寂的管道中格外刺耳。
双螺旋源核在体内缓缓旋转，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定感。它不仅提供了黑暗中勉强视物的微弱视觉增强，更像是一个精准的导航仪，让他对周围环境的能量流动有着模糊的感知。他能“感觉”到前方有微弱的气流，意味着出口不远，但同时，也隐约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带着恶意的生命波动，如同暗流潜藏在平静的水面之下。
流浪者临死前的警告在他脑中回响——“小心收割者”。
他不知道收割者是什么，但能让一个在生死边缘挣扎的流浪者如此忌惮，绝不是什么善类。
终于，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光。不是基金会那种冷白色的照明，而是昏黄的、摇曳的，像是火光。
陈序放缓脚步，更加谨慎地靠近。管道的尽头是一个破损的栅栏，外面似乎是一个更大的空间。他悄悄探出头，向外望去。
眼前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像是一个废弃的地铁站台或防空洞。穹顶很高，有些地方已经坍塌，露出扭曲的钢筋和外面灰蒙蒙的天空。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和烟火的气息。站台的空地上，燃着几堆篝火，几十个衣衫褴褛的人影围坐在火堆旁，沉默地咀嚼着看不出原貌的食物。他们大多面黄肌瘦，眼神麻木，身上带着不同程度的变异特征——有的皮肤覆盖着鳞片，有的手指异常粗大，有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幽绿的光。
这里是……废墟幸存者的聚集地？
陈序没有贸然现身。他仔细观察着。这些人的状态很糟糕，与其说是聚集地，不如说是一个难民营。他们之间几乎没有交流，只有死气沉沉的压抑。而且，他注意到，在站台的几个制高点和阴影角落里，散布着几个穿着相对统一、手持简陋武器的人。他们眼神锐利，警惕地扫视着人群，像是在看守着什么。
其中一个人的腰间，挂着一个用骨头和金属片粗糙拼凑成的标志——一个类似镰刀的形状。
收割者？
陈序的心提了起来。他屏住呼吸，将自身的气息收敛到极致，如同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静静观察。
过了一会儿，站台另一端的一扇锈蚀的铁门被推开，几个穿着同样装束、面色凶悍的男子押着两个用粗糙铁链锁着的人走了进来。被押解的人一老一少，似乎是父子，他们脸上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新货到了！”一个头目模样的疤脸男人粗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站台回荡，“老规矩，有‘源质’的优先换食物！没源质的，用零件或者……自己抵债！”
人群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但很快又平息下去，更多的人只是冷漠地看着。
陈序看到，那对父子被推到篝火边。疤脸男人拿出一个简陋的、闪烁着不稳定光芒的仪器，粗暴地按在老人的额头。仪器上的指示灯微弱地闪烁了几下，变成了红色。
“呸！老东西，源质都快枯竭了，不值钱！”疤脸男人嫌弃地推开老人，又将仪器按在少年额头。指示灯闪烁了片刻，变成了暗淡的黄色。
“小子还有点潜力，抵三天口粮！”疤脸男人挥挥手，手下就要将少年拖走。
“不！求求你们！放过我儿子！我……我还有这个！”老人突然扑上来，从怀里颤抖着摸出一个小布包，打开，里面是一块微微发光的、指甲盖大小的淡蓝色晶体。
陈序瞳孔一缩——生命源质结晶！虽然极其微小，品质低劣，但这确实是高度浓缩的生命能量！基金会严格控制着这种战略资源，这些收割者竟然在公开收集？
疤脸男人看到晶体，眼睛一亮，一把夺了过去，掂量了一下，脸上露出贪婪的笑容：“哼，算你老东西还有点家底。滚吧，这小子放了。”
老人如蒙大赦，拉着惊魂未定的儿子，踉跄地躲进了人群角落。
陈序心中寒意更甚。他明白了，这些收割者，是在圈养这些流民，定期抽取他们体内自然恢复的、微薄的生命源质！这是一种极其残酷而低效的掠夺方式，会加速被抽取者的衰老和死亡！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一个躲在母亲怀里的小女孩，可能是因为饥饿和恐惧，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她的皮肤下，隐隐有微弱的绿光不受控制地闪烁了一下——这是生命源质不稳定、轻微外泄的迹象，在某些天生敏感的个体身上偶尔会发生。
虽然只是瞬间，但立刻被那个疤脸头目敏锐地捕捉到了！
“嗯？”疤脸男人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像发现了宝藏一样大步走向那对母女，“没想到啊，这里还藏着一个‘自然溢出体’！小宝贝，你可是值大价钱的！”
母亲惊恐地将女孩死死护在怀里，周围的流民们纷纷避让，没有人敢出声。
“放开她！”一个压抑着愤怒的声音响起。是那个刚刚获救的少年，他挣脱父亲的手，挡在了母亲和妹妹面前，尽管身体还在发抖，眼神却异常坚定。
“小杂种，滚开！”疤脸男人不耐烦地一脚踹在少年肚子上，少年痛呼一声蜷缩在地。
“哥！”小女孩哭喊着。
眼看疤脸男人的手就要抓向小女孩，陈序知道自己不能再隐藏了。那种视人命如草芥的残酷，触动了他内心最深处的底线。或许，这也是他体内那份新生的、渴望“平衡”的力量的本能驱使。
就在疤脸男人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小女孩头发的那一刻——
“咻！”
一道尖锐的破空声几乎贴着他的耳畔掠过！
“笃！”一声闷响，一根寸许长、闪烁着金属光泽的骨刺，精准地钉在了疤脸男人即将落下的手前方的地面上，入石三分！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呆了。
疤脸男人猛地缩回手，惊疑不定地看向骨刺射来的方向——那个黑暗的管道出口。
阴影中，一个身影缓缓走了出来。正是陈序。他此刻的形象有些狼狈，衣服破损，沾满污渍，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冷静，周身散发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令人心悸的气息。
“什么人？！”疤脸男人又惊又怒，手下们也立刻举起武器，紧张地对准陈序。流民们更是吓得往后缩去，但又忍不住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
陈序没有理会那些武器，目光直视疤脸男人，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带着你的人，离开这里。”
疤脸男人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妈的，哪里来的杂碎，敢管我们‘血镰’收割者的事？找死！给我上！”
几名手下嚎叫着挥舞着砍刀和铁棍冲了上来。这些人的动作在普通人眼里或许很快，但在陈序经过源核强化的动态视觉和细胞反应下，破绽百出。
他甚至没有移动脚步，只是手臂看似随意地挥动了几下。
“噗！噗！噗！”
冲在最前面的三个收割者打手，几乎在同一时间惨叫着倒飞出去，每个人的胸口或肩膀都插着一根新鲜凝结的骨刺，伤口处却没有流出多少血，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灰败色——陈序在骨刺中附加了微弱的细胞抑制能量，能暂时瘫痪对方的行动力。
瞬间解决三人，陈序的目光再次落在疤脸男人身上。
疤脸男人脸上的凶狠变成了惊骇。他不是没见过觉醒者，但如此诡异、迅捷、狠辣的手段，绝非凡俗！他腰间的那个简陋源质探测器，此刻正发出尖锐的蜂鸣，指针疯狂跳动，指向一个他从未见过的危险区间！
“你……你到底是……”疤脸男人声音发颤，下意识地后退。
“滚。”陈序只说了一个字。
疤脸男人脸色变幻，最终一咬牙，对手下喊道：“撤！带上伤员，快撤！”
他们狼狈地搀扶起受伤的同伴，如同丧家之犬般飞快地逃离了站台，连那头目都没敢再放一句狠话。
站台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所有流民都敬畏地看着陈序，不敢靠近。
陈序没有去看那些目光，他走到那对母女和蜷缩在地的少年面前。少年挣扎着想站起来，陈序伸手扶住了他。一股温和的生命能量顺着他的手掌流入少年体内，缓解了他的疼痛。
“谢谢……谢谢您……”少年的父亲，那个老人，颤巍巍地跪下就要磕头。
陈序拦住了他。“这里不安全了，收割者可能会报复。你们最好尽快离开。”
老人脸上露出绝望：“离开？我们能去哪？外面到处都是变异体，没有聚集地收留，我们只能等死……”
陈序沉默了。他看向这些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基金会高墙之外这个世界的残酷。秩序的崩塌，带来的不仅是力量的觉醒，更是底层生命难以想象的苦难。
他无法带走所有人，他自己的前路同样布满荆棘。
他从那个被击倒的收割者头目身上，搜刮到了一些压缩食物和那块微小的源质结晶，将其大部分分给了那对母女和几个看起来最虚弱的人。
“往东走，”陈序根据脑中残存的地理知识，给出了一个模糊的方向，“听说那边有反抗军活动的迹象，也许……有一线生机。”
这或许只是渺茫的希望，但总比在这里被圈养至死要好。
流民们千恩万谢，开始互相搀扶着，收拾少得可怜的家当，准备踏上未知的逃亡之路。
陈序没有停留，他必须尽快离开这里。收割者的出现，意味着他并没有真正安全。
他穿过站台，走向另一个疑似通往地面的出口。在他身后，那些获得一丝生机的流民眼中，重新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名为希望的光芒。
而陈序不知道的是，在远处一栋废弃高楼的阴影里，一双冰冷的眼睛，正透过望远镜，注视着他离开的背影。眼睛的主人低声对着一个老旧的通讯器说道：
“报告，发现高价值目标。疑似基金会叛逃者，能力诡异，初步判定为……高度危险。请求下一步指示。”
（第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