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慢慢前进，除了马蹄踩踏的“哒哒”声，就是车轮转动的“嘎吱”声。
大早上的，从离宫到章台宫，路上的风景不是土就是草木，也不会有什么风景，小白和扶苏都懒得掀开帘子。除了刚上车两人聊了会天，后面都闭眼补觉。
早起确实很有必要，因为小白天不亮起床，天才亮没多久上了扶苏的车，一直走到差不多别人朝时结束了，才到了章台宫。
这也是姬和一定要让小白早上吃些东西的原因，生怕他路上饿着了。
马车一停，仆从撩开帘子，扶苏抱着小白下去。
“章台宫有点大，要不大哥抱着你走？”
心意小白领了，但坚决拒绝。
【放我下来，我自己可以走。】
能自己走路之后他就拒绝一切抱抱了，反正他也不爱出门，每天就在有限的活动范围活动身体，累了就坐下来，不像别的小孩一天天吵着要抱出门。
扶苏把他放下来，末了手快速的摸了摸他头上垂下来的缎带，眨眼的功夫不到就起身站好，又成了大家心目中那个器宇轩昂的长公子。
普通公子进章台宫不容易，或者说他们没事儿压根都不敢来嬴政的办公场所打扰他。
扶苏因为已经开始跟着旁听朝政了，所以能随时来。
这里的卫兵都认识他，扶苏是来开朝会的，不是特别拜见，按照正常的流程，检查一番放他进去就行，这工作双方都很熟了。
要说有什么不一样的，就是今天扶苏还带了个到他腰这么高的小孩，孩子贼好看，打扮的更是老秦人没见过的花哨。
扶苏给这些负责内宫安全的郎官们介绍：“这是二十三公子，我弟弟小白。”
多认认，说不定以后小白也要常来的。
一个执戟郎眼睛瞪大，夸道：“二十三公子生的真好，和仙童似的！”
扶苏看了他一眼，作为长兄笑着收了这个夸赞，心想这不是像，他弟弟就是仙童。
扶苏牵着小白走进宫殿，外面检查的侍卫们等他们走远了，才敢小声议论。
执戟郎赵佗左看右看，说：“我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发现孩子也能这么打扮！”
他身旁的一个青年点头附和，“我也是！”
这年头男女都是大了才爱美，在没确定孩子能不能养大之前，很少有这么给孩子打扮的家长。
扎总角的小孩多了去了，能扎出这个效果的，目前为止他们真的就见过这一个。
大家站的笔直，但是小声交流意见，直到有下一辆马车来了，就立刻住嘴，变回好好执勤的侍卫。
章台宫的正殿很大，里面已经摆好了供官员们坐的垫子和凳子，就等着官员过来了。
扶苏自己熟练的找了他的位置坐下，其他官员那是按照不同等级前后坐的，他是公子，坐在最前排，离皇帝最近，但又因为身上没有官职，所以是侧着坐的。
小白就被他安排坐在他旁边，离最上面中间的位置更近一些。
扶苏让他别紧张，时间快到了，大臣们马上都会过来的，这时候他们阿父应该在换衣服，他过来之前这里都会坐满人的。
【我只是觉得，小孩这个年纪，不应该掺和朝会。而且你每天都要第一个来吗！】
太辛苦了吧！
“我是长公子嘛，自然不可以失礼于大臣和王上，”扶苏很自然地说道，说着就笑了，“你平时一点都不像个小孩，只有在想偷懒的时候才会说自己是个小孩。”
平时完全就不像个普通孩子，但是却对普通小孩什么样一清二楚，有时候扶苏也感觉自己挺无助的，他真的给小白找理由找的都没理由了。
笑完他安慰小白：“别担心，你是大秦公子，来章台宫旁听朝政是理所应当。”
【那其他大秦公子呢？我怎么没看见？】
“因为父皇没叫他们，”直接搬出大家长，扶苏安慰小白，“放心，等下进来了人，我都来给你介绍。”
小白点点头。
【我倒是要看看谁是第二卷王。嗯？卷王又是什么来着？】
总感觉自己很有可能是那个第一卷王的扶苏也很疑惑。
卷王是个什么封号，怎么会有王是这个封号的？而且这还能有第一、第二的吗，过于儿戏了。
被小白和扶苏都期待着的第二卷王出现了。
扶苏低声给小白介绍：“这是中车府令赵高，赵国宗亲，很有才华，阿父很欣赏他，让他负责咸阳宫车马。”
负责秦王的车马出行，这份跟交通相关的工作，可不是就让他当司机这么简单。
能跟马扯得上关系的官职，有一个算一个，六国之中，不是优秀关系户，就是顶级人才，赵高显然就是那个优秀人才。
器宇轩昂还年轻的赵高走进大殿，在不远不近的距离停下，对着扶苏一礼。
“见过长公子。”
他只是抬手行礼，腰没弯，代表这不是什么大礼，就是正常的见面客气一番。
扶苏受了他的礼，给他介绍身旁的小白，“这是二十三公子。”
看见如此年幼的小白，赵高依然面不改色的来了一礼。
小白对着他点了点头，并不出声。
赵高很快就坐回他自己的位置了，似乎就是看见这里有扶苏上来打个招呼。
三号卷王是个清瘦的小老头。
扶苏：“这位是廷尉李斯，楚国人，师从荀卿，很有能力。”
这名字小白听过，主要是从扶苏嘴里听过两次，不同时间不同场景但都是对李斯颇有微词。
【就是上《谏逐客书》的那个？】
老神在在坐在自己位置上的赵高看了一眼李斯，眼中有一丝微不可见的嫉妒。
被点到名的李斯一进来就听见一道稚嫩的孩童声音说到了自己的作品，先是一愣，而后看见长公子扶苏身侧的小童之后，立刻反应过来，上去要认识一番。
“斯见过长公子，二十三公子。”
尽管小白过去时候都宅在离宫不出门，但咸阳城到处都是他的传说，秦王亲信这里，对他的分量更是清楚。
因此听见这声音，李斯只是一开始有点惊异，上来之后就是满脸的兴奋。
这么多年，可算见到真人了！
李斯就说为什么这场朝会非要等到现在，而不是去年灭齐的时候的，原来陛下是在等这个啊。
作为老早就懂得了选择大于努力的人，廷尉李斯备受器重，对揣摩帝心很有一套。想想这场朝会的重要程度，再想想小白这年纪，李斯觉得自己今天一定要好好表现，给陛下和小公子都留个好印象。
被他没掩饰的兴奋表情有些吓到的小白……
【这么开心，今天他要升职了？】
“不是！”李斯赶忙出声解释，“斯只是从未见到公子这般可爱的孩子！”
虽然从没听过“升职”这个词，但是诡异的，李斯立刻秒懂这是什么意思。
现在的丞相还是王绾和隗状呢，他就算要升职，也得等把这俩熬走再说，况且今天高兴真跟那俩老东西没半点关系！
“李廷尉的孙子好像也和小白你一般年纪呢，”扶苏给打了个圆场，“廷尉，先坐吧。”
“长公子说的是。”李斯眼神火热的看了小白一眼，坐回自己九卿的位置上。
二十三公子，请您记住老夫，很有可能今天之后您就是我的学生了，让我们师生好好的认识一番！
前三位的卷王到齐之后，其他人也陆陆续续入场，扶苏一个一个给小白介绍。
“那是内史蒙恬，我大秦将门之后，去岁破齐有功……”
内史可是咸阳的最高行政长官，能获得这个官职，他的军功和受信任程度可见一斑。
“那是丞相隗状，楚国人……”
“那是丞相王绾……”
“御史大夫冯劫……”
“那是王贲，武城侯王翦之子……”
扶苏一个一个念，小白就一个一个听。
等到章台宫坐满官员，一身朝服的秦王也从后走上殿前。
男人着玄色深衣，头戴朝冠，毓珠后是一张不再年轻，但威严无比的脸庞，锐利的目光扫过，便让人不自觉畏惧低头。
哪怕小白对他过度的关爱有些承受不住，也不能否认这是个很君王的君王，虽然他好像也没看见过什么其他的君王。
这种形容词被扶苏听到，给扶苏笑的差点倒下去，抱着小白乐得颠颠的。
殿内礼官敲钟三下扬声颂唱，坐着的百官对他俯身三拜。
侧坐在上的扶苏也要拜，拉着小白一起行礼。
实话说，这还是小白第一次要这么正经的行礼，他觉得好玩，也想跟着俯身，才一弯腰，好好的天上就雷声轰鸣。
扶苏反应过来，立刻捞起小白，深吸口气，勉强微笑道：“小白，你年纪小，不必行礼，坐好就是了。”
别拜了，你坐着一弯腰就这么大动静，大哥我害怕咱爹出事。
【那大哥呢？】
小白觉得他们是哥俩，不能丢下扶苏一个人行礼，他可不是吃独食的人。
扶苏：“大哥年纪大，没事，你坐好，别动了。”
他们说这两句话的功夫，殿内的百官早就三拜结束，各个都挺直腰，眼珠子偷偷瞥向右上方，耳朵卖力偷听。
大家跪的时候可都是听见了什么动静，就算现在是春天，春雷也没有这时候忽然响的，太不同寻常了。
没人敢失礼的抬头看嬴政什么表情，但是嬴政却把他们所有人都看了个一清二楚。
“扶苏，小白，都坐好。”
别争论了，都别行礼了。
“诺。”扶苏老实坐好，微微低头，目光看着前方，没什么目标的眼神很是空泛。
小白这还是第一次见到大秦的朝会，扶苏上朝会时候的正经模样让他觉得还蛮好玩的。
至于为什么别人不太好玩，就当是他作为一个小孩子，天生就喜欢同龄人吧，扶苏就是这里最年轻的人了，不看他难道看其他人吗？那对眼睛多冒昧啊。
显然，其他人也是这么想的。
在嬴政发言陈词会议主题目的时候，他自己和其他官员的眼神都不由自主的看向殿内唯一一个小孩。
无他，实在太亮眼了。
在章台宫这样光线比较差的殿宇里，人均穿着都是比较深沉的颜色，加上大秦有尚黑，能穿黑还是贵族的象征，这里头清一水都是深色系，包括扶苏。
现在一堆成年人里出现个小孩，还是个颜色浅淡，精心打扮过的漂亮小孩，身上更有无上的神秘加持，这是个人都忍不住想观察观察。
以及，开会真的很无聊，听老板讲话更无聊。
讲着无聊话的无聊老板嬴政，一边划出这次会议讨论大秦统一六国后的会议重点，一边也在光明正大看自己一大一小两个孩子。
扶苏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油盐不进的死样子。别说，小白这“油盐不进”的词发明的真好，说扶苏说的太准确了。
而小白，不愧是自己最小的仙童儿子，这小模样一等一的惹人怜爱，发呆都这么好玩。
姬和今天辛苦了，给小白拾掇这么一身应该花费她不少心思，等回头让人在给她送些绸缎和玉，供她好好打扮孩子。
嬴政那是什么人，他有着成年人的骄傲，老秦人的文化坚守、一国之君的矜持，不会主动掺和带娃和打扮娃这种事，但是他会默默对今天娃的装扮点赞，然后明里什么都不说，暗里送出打赏。
他这样也不是一回两回了，热情的小白三岁开始就努力也跟他玩高冷，修炼情绪避免心音外露。
他吃定嬴政好面子的特性，让嬴政多去工作，少来吸他。
吸娃不能对嬴政有任何的好处，只会耽误他批奏折的时间，然后整个大秦朝廷都要跟着加班。
作为一个认真负责的勉强还算好的老板，他现在应该做的就是跟员工正常工作，而不是上两天班就来离宫吸娃，对姬和打扮孩子的行为皱眉，然后让人送来一堆新料子。
小白无语，这辈子刚开始没几年，就已经对闷骚老爹一堆意见，这日子以后还怎么过啊。
话说回来，闷骚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