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去，晨光熹微。
云莽山间的清晨，雾气氤氲，带着沁人心脾的草木清香，吸入一口，都让人觉得精神一振，仿佛体内的灵力都活跃了几分。
空地上，通过第一关考核的三千余名少年少女早已醒来，许多人紧张得一夜未眠，此刻更是屏息凝神，等待着第二关的考验。经过昨日的筛选，剩下的人无疑都是少年中的佼佼者，至少拥有中品以上的灵根，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谁都知道，青云宗的考核，一关比一关难。
林昊坐在一处相对安静的角落，闭目调息。他同样一夜未怎么休息，并非全然因为紧张，更多是在反复推敲昨日测灵根时的异状，以及思索那刘长老意味深长的目光。混沌源炁是他最大的秘密，也是他最大的依仗，绝不能暴露。今日之关，必须更加小心。
“铛——”
悠扬的钟声再次响彻山间，驱散了最后的晨雾。
虹桥之上，青云宗外门长老刘清风的身影再次出现，身旁跟着的依旧是那位冷峻的执剑堂张执事和丹霞峰的柳师叔。
“第二关，验心性。”刘长老的声音平和地传遍全场，“修仙之道，资质固然重要，然心性、毅力、悟性，乃至本心本性，更为关键。道心不坚，纵有天品灵根，亦难成大器；心术不正，修为越高，为祸越烈。”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下方三千余名少年，似乎在审视着每一个人。
“此关，名为‘问心路’。”刘长老袖袍再次一挥。
只见虹桥之下，那蜿蜒向上、直入云雾的青石阶梯——“登仙梯”，忽然发生了奇异的变化。每一级石阶之上，都浮现出淡淡的白光，石阶两侧的云雾开始剧烈翻滚，凝聚成一面面光滑如镜的雾壁，镜面上流光溢彩，隐隐映照出种种模糊却又动人心魄的景象。
整条漫长的石阶，仿佛化作了一条通往云深不知处的神秘之路，散发出令人心悸又向往的气息。
“此路共九千九百九十九阶。”刘长老解释道，“尔等需徒步攀登，不可奔跑，不可使用灵力，不可借助外物，唯凭自身意志与心性前行。路旁雾镜会映照尔等内心深处的渴望、恐惧、执念、诱惑…是为心魔之障。沉溺其中者，迷失自我者，便会被送出问心路，考核失败。”
“日落之前，登顶者，即为通过。途中坚持不住者，可高声呼喊‘放弃’，自会安全离开。”
“现在，开始！”
话音落下，三千余人面面相觑，随即不知谁先迈出了第一步，人群立刻如同潮水般涌向那散发着白光的登仙梯。
林昊混在人群中，踏上了第一级石阶。
脚掌落下的瞬间，他便感到一股无形的压力笼罩全身，这压力并非作用于身体，而是直接作用于精神，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轻轻拨动他的心弦。同时，两侧的雾镜微微波动，映照出的却只是他此刻略显紧张的面容，并无异常。
“似乎…没那么难？”前面有少年嘀咕道，加快了脚步。
初期的一段路，压力确实不大，雾镜也并无特异之处。少年们争先恐后，你追我赶，队伍拉成了一条长龙，沿着陡峭的石阶向上蔓延。
林昊不疾不徐地走着，保持着均匀的呼吸和节奏。他不敢有丝毫大意，深知这问心路绝不可能如此简单。
果然，攀登了约莫一千阶后，情况开始发生变化。
周围的雾气似乎更加浓郁了，带着一股寒意。石阶上的白光变得有些晃眼。那无形的精神压力逐渐增强，如同温水煮青蛙，等人们察觉时，已觉得脚步沉重，呼吸不畅，额角见汗。
更诡异的是两侧的雾镜。
镜中的景象不再仅仅是倒影，开始浮现出一些模糊的、诱人的画面。
林昊瞥见身旁一个胖乎乎的少年，盯着雾镜，脸上露出痴迷的笑容，脚步不由自主地慢了下来，嘴里喃喃着：“烧鸡…烤灵羊…百花酿…”仿佛镜中出现了无数珍馐美馔。
另一个衣着华丽的少女，则看着镜中自己身穿更加华美、宝光四溢的仙裙，佩戴着琳琅满目的法宝首饰，眼中充满了贪婪，伸手想去触摸。
“功名利禄”、“美色诱惑”、“口腹之欲”…种种人性中最原始的渴望被雾镜悄然引出，放大。
不断有人眼神变得迷离，停下脚步，痴痴地看着雾镜，甚至有人流着口水试图走向雾镜，身影却在一阵白光中模糊消失，被送离了问心路。
林昊收敛心神，谨守灵台清明。这些物欲的诱惑对他而言，影响不大。山村清贫的生活早已习惯，父母的早逝更让他明白，有些东西远非外物可比。
他继续向上。
两千阶…三千阶…
精神压力越来越大，仿佛有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肩头，让人直不起腰。每向上一步，都变得更加艰难。两侧的雾镜景象再次变幻。
这一次，出现的多是每个人内心深处的恐惧。
“啊！不要过来！”一个少年突然惊恐大叫，看着雾镜中扑来的狰狞妖兽虚影，连滚带爬地向后退，旋即消失。
“爹！娘！我怕！”有少女看到镜中家园被毁、亲人惨死的幻象，哭喊出声，精神崩溃。
甚至有人看到镜中自己考核失败，沦为凡人，受尽欺辱的场景，道心失守。
恐惧，最能摧垮人的意志。
林昊也看到了他的恐惧。
雾镜之中，林家村在那紫红色的天穹下彻底化为焦土，老村长和那些熟悉的村民在血色闪电中灰飞烟灭。画面一转，父母模糊的身影在深山中被迷雾吞噬，发出绝望的呼喊…紧接着，高台上的刘长老面色冰冷，大手抓来，要将他剖腹取丹，探究混沌源炁的秘密…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林昊的心脏，让他呼吸一滞，脚步猛地顿住，脸色微微发白。
这些确实是他潜意识中最深的恐惧：灾劫再临、身世之谜带来的不安、秘密暴露的后果…
他的心剧烈地跳动着，负面情绪如同潮水般涌来，要将他淹没。
就在这时，丹田内那缕一直安静旋转的混沌源炁，似乎感应到了他情绪的剧烈波动，轻轻震颤了一下。
一股清凉、古老、包容的气息瞬间流遍全身，涤荡心神。那些恐惧的幻象如同遇到阳光的冰雪，虽然未能立刻完全消散，却变得模糊、虚幻起来，不再具有那种撼动心神的冲击力。
林昊猛地清醒过来，背后惊出一身冷汗。
好险！这问心路果然厉害，直指本心弱点！若非混沌源炁异动，他刚才恐怕就要迷失在恐惧之中了。
他深吸几口气，眼神重新变得坚定。恐惧源于未知和弱小，唯有不断变强，才能直面一切！他不再去看那些雾镜，目光坚定地望着前方似乎永无尽头的石阶，迈出了更加沉稳的一步。
四千阶…五千阶…
到了这个高度，压力已经变得极其恐怖。每上一阶，都如同背负千斤重担。许多少年早已汗流浃背，浑身颤抖，只能手脚并用地攀爬，速度慢如蜗牛。淘汰的人越来越多，身边的身影变得越来越稀疏。
两侧的雾镜光芒流转，映照出的景象愈发深邃，不再是简单的欲望或恐惧，而是更加复杂、更加针对个人的执念与心魔。
有人看到镜中自己功成名就，傲视群雄，却众叛亲离，孤独终老；有人看到镜中与挚爱相守，却庸碌一生，道途断绝；有人看到镜中不同的道路选择，引发无尽的纠结与悔恨…
考验的，是道心的抉择，是能否认清本心，能否在诱惑、恐惧、彷徨中，坚定不移地走自己选择的道。
林昊看到了不同的“可能”。
镜中显示，如果他当初没有离开林家村，或许能凭借混沌源炁悄悄修炼，虽不能大成，但安稳一生，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又显示，如果他选择将混沌源?的秘密献给某个大宗门，或许能获得倾力培养，资源无数，前路坦途…
甚至显示，如果他心生恶念，依仗特殊，暗中掠夺他人，修为或许能突飞猛进…
每一种“可能”都似乎有着动人的前景。
但林昊的目光只是一扫而过，心中波澜不起。
山村的安稳，非他所愿；献出秘密，等于将命运交予他人之手，更可能死无葬身之地；而行恶道，则违背本心，道心蒙尘，终难登巅峰。
他的道，在青云宗，在更高的天际，在于掌握自己的命运，弄清一切的根源！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犹豫，一步一步，向上攀登。混沌源炁在体内缓缓流转，不仅帮他抵御着精神压力，似乎也让他的心神更加通透，更容易看破虚妄，明见本心。
六千阶…七千阶…
还在坚持的人已经不足三百。每个人都在咬牙硬撑，脸色苍白，眼神却大多坚定。能走到这里的，心性意志都已远超常人。
李云、紫衣少女等安澜城来的几人居然也都还在，只是模样极其狼狈，李云甚至嘴角都咬出了血，显然也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们看到前方林昊虽然速度不快，但步伐异常稳定，气息平稳，都不由得露出惊佩之色。
七千五百阶…八千阶！
压力再次陡增！仿佛每上一阶，身上的无形大山就加重一分！雾镜中不再出现具体景象，而是化作一片混沌的漩涡，直接冲击人的神魂意识，引动自身所有负面情绪和心神漏洞，进行最后也是最凶险的冲击！
“啊——！”一个少年抱头惨叫，七窍中都渗出丝丝血迹，身影瞬间消失。
又一个少女眼神涣散，喃喃自语着听不懂的呓语，软倒在地，被送离。
林昊也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各种杂念纷至沓来，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声音在脑中嘶吼、诱惑、恐吓。他紧守心神，将意识沉入丹田，观想那缕混沌源炁。
源炁旋转，如同定海神针，任他外界万般侵袭，我自岿然不动。
八千五百阶…九千阶！
只剩不到百人还在艰难前行！每个人几乎都是在匍匐前进，靠着一股不屈的意志在支撑。
九千五百阶！
林昊抬头，已经能看到阶梯的尽头！那是一片巨大的白玉广场，广场后方，巍峨雄伟、仙气缭绕的青云宗山门已然在望！
胜利在望！
最后的几百阶，压力达到了顶点。雾镜的冲击也最为猛烈。
林昊的心神中，突然浮现出一幅极其逼真的画面：
他成功地登顶了，通过了所有考核，成为了青云宗弟子。刘长老对他青睐有加，亲自收他为徒，悉心教导，资源倾斜。他的修为一路高歌猛进，同门敬仰，风光无限…然而，就在他最为志得意满、放松警惕的那一刻，刘长老慈祥的面容陡然变得狰狞，一只大手洞穿了他的丹田，抓住了那缕混沌源炁，发出得意的大笑：“养了你这么久，这混沌至宝终于成熟了！”
这幻象太过逼真，甚至模拟出了修为提升的快感和被背叛的彻骨冰寒！
林昊浑身剧震，攀升的动作猛然僵住，瞳孔收缩，一股极致的愤怒和寒意涌上心头！
虽然明知这极可能是心魔幻象，但那场景太过符合他内心深处的隐忧，几乎击穿了他的心理防线！
就在他心神失守的刹那，沉重的精神压力如同泰山压顶般轰然落下，要将他彻底压垮，摔下阶梯！
千钧一发！
“嗡！”
丹田内的混沌源炁似乎被这外来的巨大压力和内心的剧烈震荡彻底激醒，第一次主动地、剧烈地震颤起来！
一股苍茫、古老、至尊至贵的气息猛地从林昊体内透出一丝！
虽然极其微弱，却带着一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本质威压！
轰！
那降临在他身上的庞大精神压力，在触碰到这一丝气息的瞬间，竟如同冰雪遇到烈阳，骤然消散了大半！两侧雾镜的混沌漩涡也仿佛受到了某种克制和干扰，剧烈波动起来，幻象瞬间破碎！
林昊只觉得全身一轻，差点因为用力过猛而栽倒。
他瞬间回过神来，虽然不明白刚才具体发生了什么，但知道是混沌源炁再次帮了他！他不敢怠慢，抓住这压力骤减的机会，迈开脚步，向着最后的阶梯发起了冲刺！
九百九十七、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
当他最后一步踏出，双脚稳稳地站在那平坦广阔的白玉广场上时，笼罩全身的所有压力、幻象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感和成就感涌遍全身。
他，成功了！
阳光洒在广场上，温暖而明亮。回头望去，云雾在脚下翻涌，问心路淹没其中，看不到尽头。陆续有身影艰难地爬完最后几步，瘫倒在广场上，大口喘息，脸上洋溢着狂喜和疲惫。
林昊是第七个登顶的人。
他平复了一下呼吸，目光向前望去。
广场尽头，那座巍峨的山门高达数十丈，由不知名的白玉雕琢而成，上书“青云”两个古朴大字，道韵流转，气象万千。山门之后，亭台楼阁掩映在灵雾仙霞之中，飞瀑流泉，仙鹤翔空，浓郁的天地灵气几乎化不开，吸一口都让人心旷神怡，修为瓶颈都有些松动。
这才是真正的仙家景象！
先他一步登顶的六人，也都在好奇又激动地打量着四周。其中就有那个雷系上品灵根的张狂，他排名第三，此刻正傲然地扫视后来者。李云和那紫衣少女还未上来。
在山门前，早已有十余名青云宗弟子等候，他们看着陆续登顶的考核者，眼神中少了几分倨傲，多了一丝认可。能通过问心路，足以证明他们的心性和毅力。
不久，李云也成功登顶，他是第十九个。看到林昊，他疲惫的脸上露出笑容，走了过来：“林兄，果然厉害！”他是亲眼看着林昊如何稳步前行的。
那紫衣少女也在稍后登顶，排名三十七。
日落时分，最终成功通过问心路，站在白玉广场上的人，只有一百八十三人。近三千人淘汰于此关。
刘清风长老三人不知何时已出现在山门前。
刘长老目光扫过通过考核的众人，尤其是在林昊身上微微停顿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疑惑和深意，方才缓缓开口道：“恭喜尔等，通过第二关‘问心路’。能至此地，已证明尔等心志之坚，向道之心之诚。”
“休息一晚，明日清晨，于此地进行第三关，也是最后一关考核——‘实战’。”
“实战规则，明日公布。现在，会有人带你们去临时住所。”
说完，三位长老便化作流光离去。
有执事弟子上前，引领这一百八十三人前往广场一侧的临时院落休息。
众人虽然疲惫，却都兴奋难耐，议论着明日的实战考核，也交流着方才问心路上的经历，唏嘘不已。
林昊默默跟着队伍，心中却在回想最后关头混沌源炁的异动。那一丝透体而出的气息，刘长老是否察觉？
明日实战，又会是怎样的考验？
他摸了摸怀中那柄短刃，眼神逐渐锐利。无论如何，只剩最后一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