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水平量表”带来的沉重反思尚未完全消化,一个来自宇宙深空、与“播撒者”风格迥异的信号,如同一声微弱却清晰的敲门声,叩响了人类刚刚扩展不久的感官边界。这一次,信号的源头并非指向某个明确的、带有“园丁”意图的文明,而是充满了某种……难以定义的漂泊感与复杂性。
信号的首次捕获,并非通过传统的射电望远镜,而是由GcEpc设置在拉格朗日L4和L5点的、经过王大锤团队升级的“空间意识背景扰动监测站”捕捉到的。这些监测站原本是为了探测“播撒者”或其他可能存在的意识活跃文明的宏观活动,却在一次例行数据校准中,发现了一段极其微弱、但模式异常独特的“意识频谱残留”。
这段残留信号,仿佛是一艘船驶过后留下的、即将消散的尾迹,其频率飘忽不定,在电磁波谱和意识频谱之间微妙地切换,充满了非自然的谐波结构。最令人惊讶的是其运动轨迹——它并非来自某个固定方向,而是沿着一条复杂的、似乎漫无目的的曲线,在柯伊伯带外侧的星际介质中缓慢移动,就像一个在无垠海洋中随波逐流的漂流瓶。
项目被迅速立项,代号“远航者监听”(Voyager Listen)。南曦调动了所有可用的深空探测资源,包括刚刚完成升级、配备了更灵敏意识传感阵列的“启明星”号,对信号源进行精确定位和持续追踪。
信号的解析工作异常艰难。它使用的不是“播撒者”那种高度压缩、逻辑严密的“概念簇”,也不是人类线性的语言,更像是一种混合了感官印象、基础数学概念和某种……情绪底色的“意识流散文”。
“墨丘利”动用了巨大的算力,结合顾渊那与行星意识连接后获得的、对非人类意识模式的特殊直觉,终于逐渐破译出信号中蕴含的碎片化信息:
· 起源:信号源自称(或者说,其意识特征暗示)来自一个非常古老的文明,其母星可能早已在一次未知的宇宙灾难中毁灭。它们是一群幸存者,或者说,是那个文明最后的“记忆载体”。
· 状态:它们并非一个统一的集体意识,更像是由少数几个(可能只有个位数)高度独立的意识个体组成的“旅行团”。信号中弥漫着一种深深的漂泊感、对逝去家园的怀念,以及一种近乎永恒的疲惫。
· 意图:没有表现出任何明确的交流欲望或侵略性。它们的信号更像是一种无意识的“低语”,一种在漫长旅途中确认自身存在的方式。它们似乎在寻找着什么——或许是一个新的家园,或许是某种宇宙意义上的“答案”,又或许,仅仅是漫长旅途的终点。
· 技术水平:从其信号能在星际介质中传播如此之远且保持某种结构来看,它们的技术水平,至少在跨星际航行和意识通讯方面,极为高超,可能不亚于甚至超越“播撒者”。但其应用方式显得……更加内敛和个人化。
南曦将这一发现向GcEpc核心层汇报时,用了这样一个比喻:“如果说‘播撒者’像是一支纪律严明、目标明确的宇宙舰队,那么这位(或这些)‘远航者’,就更像是一个(或几个)在宇宙中流浪了亿万年的、孤独的吟游诗人或哲人。”
信号的发现时间点,引起了南曦的特别注意。她命令“墨丘利”进行反向推演,计算信号源大致开始朝太阳系方向漂移的时间节点。
推演结果令人深思:信号源轨迹的微妙变化,与人类第二次全球冥想的时间点,存在着高度的时间相关性!
“它们不是偶然路过的,”南曦在分析会议上指出,眼中闪烁着洞察的光芒,“它们是被我们‘吵醒’的,或者说,是被我们吸引过来的。”
她进一步解释道:“第二次全球冥想,十万‘火种’高度协同的意识爆发,在宇宙的意识背景场中,无疑像一声突然响起的、洪亮的‘啼哭’。对于一个在寂静宇宙中漂泊了无数年、对意识波动极其敏感的古老存在来说,这声‘啼哭’足以引起它们的注意,让它们调整航向,前来查看这个突然变得‘吵闹’的新生儿。”
这个推断,让所有人背后升起一股寒意。人类文明发出的第一声清晰的意识“啼哭”,吸引来的不仅仅是“播撒者”那种带着修剪剪刀的“园丁”,还有这种目的不明、充满未知的宇宙“游荡者”。
潜在的机遇与风险
这位“游荡者”的到来,带来了全新的、不同于“播撒者”的机遇与风险。
· 机遇:
· 信息宝库:作为一个可能比“播撒者”更古老的文明幸存者,它们可能拥有关于宇宙历史、其他文明、乃至“大过滤器”和意识进化路径的更为广阔和多元的知识。
· 不同的道路:它们的生存状态(小团体、高度独立、长期漂泊)本身,就是一条不同于“播撒者”集体主义的文明存续路径,可能为人类探索Level 3提供全新的思路。
· 中立的第三方:它们似乎没有“播撒者”那样的“使命”在身,可能成为一个相对中立的交流对象,甚至在某些情况下成为缓冲。
尽管目前表现为无害,但一个经历了母星毁灭、在宇宙中漂泊亿万年的意识体,其心理状态和最终目的是完全未知的。它们的“疲惫”之下,是否隐藏着绝望?它们的“寻找”,是否会对人类文明构成威胁?
· 技术不对称:其技术水平深不可测。它们可能拥有人类无法理解的能力,善意或恶意都难以预测和防御。
· 意识层面的污染:一个如此古老、经历过巨大创伤的意识体,其本身携带的“记忆”和“情绪”,可能对接触者产生难以预料的精神影响。顾渊的“载体过载症”就是前车之鉴。
GcEpc内部再次爆发了激烈争论。
一方主张主动发出友好的信号,尝试建立接触。“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可以从一个不同的视角了解宇宙,获取无法从‘播撒者’那里得到的信息!”
另一方则强烈反对,认为在完全了解对方之前,任何主动接触都是极度危险的。“我们连Level 1的危机都没度过,有什么资格去招惹一个可能在Level 2甚至更高层次上徘徊了亿万年的古老存在?我们应该保持静默,继续观察!”
林登面临着哈姆雷特式的抉择:是主动出击,拥抱未知的机遇,还是龟缩起来,回避潜在的风险?
在咨询了南曦、王大锤和顾渊的意见后,林登做出了一个谨慎的决定:有限度的、非主动的回应。
“启明星”号将不会直接向信号源发送复杂信息,而是被授权,在“远航者”的信号再次清晰到一定程度时,向其发射一段经过精心设计的、包含基础数学、物理常数、太阳系结构以及代表和平与探索意愿的简单符号和意象的“意识信息包”。这个信息包不包含任何关于人类文明现状、技术细节或内部矛盾的信息,更像是一张简洁的、充满善意的“名片”。
同时,全球范围内的意识监测和防御等级被秘密提升至第二高级别,以应对任何可能出现的意外情况。
“启明星”号调整了轨道,其新安装的意识传感阵列如同敏锐的触角,对准了柯伊伯带外侧那片深邃的黑暗。王大锤坐镇舰桥,确保所有系统处于最佳状态。南曦在地面指挥中心,和团队一起反复推敲着那份即将发出的“名片”的每一个细节。顾渊则在病房中,努力调整着自己的状态,试图让自己那与“盖亚”连接的感知,能够更清晰地捕捉到来自那个遥远“游荡者”的意识涟漪。人类文明,在向宇宙发出第一声啼哭后,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准备迎接一个来自深空的、未知的、充满古老谜团的回响。这一次,他们将面对的不是带着明确规则的“园丁”,而是一个同样拥有着意识、却可能遵循着完全不同逻辑的、神秘的“星际旅人”。